手机在凌晨三点炸响时,张博涛的梦境还停留在西藏的夜里。邢军翔举着火把的身影刚在雾中隐去,尖锐的铃声就把他拽回现实。
“博涛……” 琼姐的声音像被揉碎的玻璃,混着电流的杂音刺过来,“我爸…… 心梗,没了。”
张博涛猛地从床上弹起来,衬衫扣子扣错了两颗。“你在哪?” 他抓过外套往身上套,冰凉的布料贴在背上。
“苏州,家里。” 她的声音突然断了,只剩下压抑的呜咽,像被捂住嘴的哭腔。
“等着我,我现在就过去。” 他挂断电话时,手指在发抖。点开订票软件,最早的航班还有三小时起飞,他抓起车钥匙冲出家门,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脚步层层亮起,又层层熄灭。
首都机场的玻璃幕墙映着鱼肚白,张博涛抱着西装外套在登机口狂奔。舷窗外的云层渐渐稀薄,他望着下方缩小成积木的城市,突然想起琼姐说过。她父亲退休前是商务部的领导,还曾从钱包里抽出张照片给他看:穿中山装的老人站在部委办公楼前,身姿笔挺,眉宇间带着久经世事的沉稳。
灵堂设在老宅的堂屋,白菊的香气混着香烛的味道漫在潮湿的空气里。琼姐跪在蒲团上,黑色丧服套在她身上显得空荡荡的。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眼睛红肿得像核桃,往日里总是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散在颊边,沾着未干的泪痕。
“你来了。” 她想笑,嘴角却往下垮,眼泪又涌了上来。
张博涛在她身边蹲下,没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伸手把她揽进怀里。她的肩膀抖得厉害,像寒风里的枯叶,指甲深深掐进他的后背。“都怪我,” 她的声音闷在衬衫里,“天天忙工作,上个月他说胸口疼,我还说等忙完这阵带他去检查……”
“不怪你。”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能感觉到她单薄的骨架,“你爸爸知道你心里有他。”
守灵的三天里,张博涛成了最忙碌的人。给吊唁的亲友递孝布,招呼前来帮忙的邻居,夜里替琼姐守在灵前。有次凌晨换班,他看到琼姐蜷缩在沙发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张泛黄的奖状 —— 那是她小学时得的三好学生,落款处有她父亲的签名。
下葬那天,细雨蒙蒙。琼姐的哥哥林建军把黑伞往他手里塞时,眼神柔和了许多。“这几天,辛苦你了。” 他掏出烟盒,弹出一支递过来。
张博涛接过烟夹在指间,没点燃。“应该的。” 他看着琼姐扶着墓碑跪下去,雨丝打湿了她的发顶,“建军哥,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说。”
林建军点烟的手顿了顿。这个总穿着考究西装的男人,前几天看他的眼神里还带着审视,此刻烟圈从嘴角漫出来,语气松快了些:“琼琼性子犟,这些年一个人在北京拼,家里人都替她捏把汗。” 他往张博涛那边凑了凑,“你是个靠谱的人。”
回北京那天,琼姐在飞机上全程闭着眼,却没睡着。张博涛看着她放在小桌板上的手,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此刻却紧紧攥着,指节泛白。
“下周我休年假。” 他递过一杯温水,“带你去个地方。”
秦皇岛的疗养院藏在松树林里,推开窗就能看到渤海湾。张博涛把行李箱放在房间角落时,琼姐正站在阳台上,望着远处翻涌的浪花发呆。海风吹起她的长发,有几缕粘在嘴角,她没像往常那样立刻拨开。
“去山海关走走?” 他把外套搭在臂弯里,“听说老龙头的城墙根能捡到贝壳。”
她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老龙头的青石板路还带着潮气,琼姐穿着运动鞋走在城砖上,每一步都像踩在记忆里。张博涛跟在她身后,看着她伸手触摸垛口上的斑驳痕迹,阳光透过她的指缝落在地面,碎成星星点点的光斑。
“我小时候,我爸带我校过《山海关志》。” 她突然开口,声音被海风吹得有些散,“他说长城是骨头,海是血,这两样凑在一起,才有咱中国人的精气神。”
他们并肩走在山海关的长城城砖上,秋风卷着落叶掠过垛口,远处的渤海湾泛着灰蓝的光。张博涛忽然停下脚步,走到林琼面前,在她诧异的目光里单膝跪地,从风衣内袋里取出个丝绒盒子 —— 打开的瞬间,香奈儿蓝宝石项链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像把星星揉碎在了上面。
“琼姐,” 他的声音被风掠得有些哑,却透着从未有过的郑重,“嫁给我吧。”
林琼愣住了,扶着城墙的手指微微收紧,过了好一会儿才笑出声,眼角的细纹里盛着暖意:“我离过婚,还带着璐璐,你真不嫌弃?”
张博涛仰头望着她,眼里的光比项链还亮:“嫌弃什么?”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温度烫得她心头一颤,“我爱你,也会把璐璐当成亲女儿疼。”
林琼的指尖轻轻拂过他的脸颊,动作柔得像秋风拂过麦田:“我答应你。” 她顿了顿,目光望向远处翻涌的海浪,“但给我点时间,有些事处理完了,咱们再谈结婚的事。”
“什么事?” 张博涛追问,“需要我做什么,你尽管说。”
她摇摇头,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拍:“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风掀起她的长发,遮住了眼底的情绪,“过段日子,我会告诉你的。”
城砖缝里的野草在风中轻轻摇晃,远处传来游客的笑声,却衬得两人之间的沉默格外温柔。张博涛把项链重新放回盒子里,握紧了她的手 —— 他知道,她想说的时候总会说的,就像他知道,不管等多久,这一刻的承诺,早已在心里生了根。
在鸽子窝看日落那天,他们坐在沙滩上,脱了鞋的脚埋在温热的沙子里。夕阳把海面染成熔金,琼姐突然笑了,是这些天来第一个真正的笑容:“你看那朵云,像不像我爸写毛笔字时用的砚台?”
张博涛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确实像。他抓起她的手,往海的方向跑:“去赶浪!”
浪花漫过脚踝时,琼姐的笑声混着涛声传过来,清脆得像风铃。她提起裙摆追上来,海水溅湿了裤脚也不在意。张博涛突然停下来,转身看着她,海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却吹亮了她眼里的光。
“博涛,” 她走到他面前,呼吸还带着急促,“谢谢你。”
“谢我什么?” 他替她拂开脸上的碎发。
“谢谢你把我从泥里拉出来。” 她的指尖轻轻划过他的脸颊,像海风掠过礁石,“我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