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薛家府邸。
内宅里,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反了!反了!这群穷酸都反了!”
薛姨妈在厅中来回踱步,一张保养得宜的脸上,满是惊慌与怨毒。
“他们怎么敢!怎么敢围攻官府!”
她停下脚步,抓住身边一个管家的衣领。
“派人去!给我打!把那些带头的穷鬼,一个个都给我打断腿!”
管家哭丧着脸。
“太太,使不得啊!如今外面上百个秀才,群情激愤,咱们府里的家丁哪敢出去!一出去,就要被那口水给淹死了!”
“废物!一群废物!”
她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看向一旁静静坐着,手里还在理着丝线的女儿。
“宝儿!我的儿!你倒是说句话啊!”
“你哥哥就要被人害死了,你怎么还坐得住!”
薛宝钗放下手中的丝线,抬起那张丰润娇艳的脸。
她的神情,与这满屋的慌乱格格不入,依旧是那副沉静稳重的模样。
“母亲,此时哭闹,又有何用?”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盆冷水,浇在了薛姨妈的头上。
“外面的事,早已不是咱们家丁打一架就能了结的了。”
“如今士子闹事,惊动官府,已成了公案。我们再动手,便是火上浇油。”
薛姨妈愣住了,随即又哭了起来。
“那……那可怎么办啊!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你哥哥被人欺负?”
薛宝钗站起身,走到书案前,亲自研墨铺纸。
“能解此局的,不在金陵,在神京。”
她提起笔,笔尖饱蘸浓墨。
“母亲,您速速修书两封。”
“一封,送往神京九门提督府,求舅舅在圣上面前周旋。”
“另一封,送往荣国府,求姨妈在老太太面前分说一二。贾府是国公之家,金陵府上那位老爷,如今官复原职也是求了贾家的,总能说上几句话。”
薛姨妈看着女儿那镇定自若的样子,仿佛找到了主心骨。
“对!对!写!快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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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知府衙门,后堂。
贾雨村看着窗外那黑压压的人群,听着那一声高过一声的呐喊,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大人!顶不住了!那些秀才要冲进来了!”一个衙役连滚带爬地跑进来。
“慌什么!”贾雨村一拍惊堂木,“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还能翻了天不成!”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传我将令,将为首鼓噪者,拿下!先打二十杀威棒!”
他欠着荣国府的人情,这屁股,必须得坐正了。
一个师爷模样的中年人连忙上前劝阻。
“大人,万万不可!”
“法不责众啊!如今上百秀才在此,您打了这个,那个又上来,如何是好?”
“况且,这些人都是有功名的,打不得,也骂不得。万一闹出人命,捅到圣上那里,您这……”
贾雨村的脸色,阴晴不定。
正在这时,一个京城来的信使,风尘仆仆地闯了进来,手里高举着一封火漆密信。
“圣上急谕!”
贾雨村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跪下接旨。
他展开信,只看了一眼,额头的汗就“唰”地一下冒了出来。
圣上知道了。
不仅知道士子闹事,还知道了薛蟠当街行凶,知道了薛家在贡院街放贷的腌臜事。
信上,是天子雷霆般的震怒。
“士子乃国之栋梁,岂容商贾凌辱!金陵乃南都重地,岂容藏污纳垢!”
“着,彻查此案!若有徇私舞弊,官商勾结者,从重处置,绝不姑息!”
贾雨村看完信,只觉得手脚冰凉。
他缓缓站起身,看着窗外那些在他眼中如同蝼蚁般的秀才。
此刻,这些蝼蚁,却成了能决定他身家性命的催命符。
“大人……”师爷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贾雨村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传本官令!”
他的声音,变得冰冷而果决。
“开中门,本官要亲自审理此案!”
“将那恶霸薛蟠,即刻缉拿归案!不得有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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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京,荣国府。
贾母的院子里,暖香袭人。
这位历经三朝的老太君,正歪在榻上,由丫鬟鸳鸯捶着腿。
王夫人坐在下首,手里捏着一方帕子,眼圈微红。
“老太太,您可要为我们蟠儿做主啊。”
“他虽顽劣,可也是被冤枉的。金陵那些穷酸,分明是见我们家有钱,故意讹诈!”
贾母睁开眼,浑浊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精光。
“闹到这个地步,背后怕是有人在推波助澜。”
正说着,一个穿着碧色衫子的丫鬟,挑帘进来。
“老太太,宝二爷和姑娘们来了。”
话音刚落,一个锦衣华服的圆脸少年便笑着跑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环肥燕瘦的少女。
那少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鼻如悬胆,眼若秋波。
项上戴着个赤金的项圈,挂着块五彩晶莹的宝玉。
正是贾宝玉。
他身后跟着的,是二姑娘迎春,三姑娘探春,四姑娘惜春。
还有一个,身形袅娜,气质若仙,眉梢眼角带着一抹病态的愁容,却更添几分我见犹怜的风情。
正是来贾府两年的林黛玉。
“老祖宗!”贾宝玉几步跑到榻前,挨着贾母坐下,抓起桌上的点心就往嘴里塞。
“刚听见母亲在这儿,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王夫人瞪了他一眼。
“有你什么事!吃你的东西!”
贾母慈爱地笑道:“你母亲啊,是为了你薛家哥哥的事烦心。”
王夫人叹了口气。
“还不是你那表哥,在金陵惹了祸事。”
“惹了祸事?”贾宝玉来了兴趣,“什么祸事?说来听听。”
王夫人便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自然是添油加醋,把自己外甥说得委屈无比。
贾宝玉听完,却撇了撇嘴。
“我当是什么大事。原来是为这个。”
他把点心渣拍了拍。
“薛家哥哥那等人,本就不该和读书人混在一处。他那一身沾上了蠢禄,熏也把人熏死了,哪里还用得着动手。”
贾母看着眼前这几个孙子孙女,叹了口气。
她对鸳鸯摆了摆手。
“罢了。让王子腾去处理吧。”
“他如今是九省统制,圣上跟前的红人。他出面,总比我们这说话,分量要重些。”
她又看向王夫人。
“你那外甥,也该挪一挪地方了。金陵那地方,怕是容不下他了。”
“让他带着你妹妹和宝钗,上京来吧。”
“一来,避避风头。二来,也让宝钗陪着姐妹们,热闹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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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一封来自京营的信,送到了贾雨村的案头。
信是王子腾的亲笔。
信中,先是将薛蟠痛骂一顿,言辞恳切,大义凛然。
然后话锋一转,说念其年幼无知,又是皇商之子,不宜重罚,以免寒了天下商贾之心。
最后,给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判其发配辽东,充军三年。”
贾雨村看到这里,冷笑一声。
发配辽东?那地方天高皇帝远,是死是活,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潜规则他自然知道,狱中死囚甚多,寻一形貌相似者,又不难。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那轮清冷的月亮。
他对着门外,扬声道。
“来人。”
“传本官之令,提审重犯薛蟠。”
“即日,验明正身,押赴辽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