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那股子酱油放多了的糊味，和脑子里弹弓炸出来的茉莉花香混在一起，搅得王强胃里一阵翻腾。他妈还在絮叨学校着火的事，唾沫星子都快喷到菜盘子里。
“说了没事就没事，瞎操心什么。”王强扒完最后一口饭，把碗筷一推，起身就往自己屋里钻，“写作业了。”
“哟，真转性了？”他妈在后头嘀咕，声音里一半怀疑一半稀罕。
王强没搭腔，反手关上门，落了锁——用的就是桌上那把崭新的、还泛着冷光的铁锁。咔哒一声，锁舌卡紧，把他和外面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暂时隔开。
他靠在门板上，喘了口气。书桌抽屉像个藏着妖怪的潘多拉魔盒，无声地诱惑着他。
那玩意儿……到底还能变出什么花样？
他一步步走过去，手指有些发颤地拉开抽屉，弹弓安静地躺在最底下，木纹质朴，皮筋松垮，看起来人畜无害。
王强的目光在狭窄的房间里扫荡，像个小偷在挑选下一个目标。
铅笔？橡皮？半瓶可乐？生了锈的美工刀片？
他的视线最后定格在窗台上。那里摆着个小破花盆，里面蔫头耷脑地种着几根蒜苗，是他妈闲着没事搞的，半死不活，黄不拉几。
就它了。
他走过去，掐了一小段最蔫巴的蒜苗叶子，指尖沾上一点泥土的腥气。回到书桌前，他把这截可怜的、软塌塌的绿色东西，小心翼翼塞进了弹弓的皮兜里。
皮筋被拉开，发出细微的紧绷声。这一次，他心跳得没那么厉害了，反而有种破罐子破摔的麻木。他瞄准了墙角那堆换下来还没洗的脏校服。
松开。
“噗。”
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响动。
那截蒜苗叶子在脱离皮兜的瞬间，仿佛被抽干了所有颜色和生命力，直接化为一小撮灰绿色的粉末，飘散在空气里。
而那一堆扔在墙角的、汗渍斑斑、散发着酸臭味的脏校服，猛地像是被注入了什么极强的活力，所有污渍肉眼可见地褪去，布料变得挺括簇新，甚至折叠的褶皱都消失了，平平整整地堆在那里，散发着一种阳光暴晒后的干燥气息，还有一股……淡淡的、属于植物的清新味道？
王强走过去，拎起最上面那件上衣。
白的晃眼，蓝条纹清晰笔直，连领口那圈总是洗不干净的发黄汗渍都没了。崭新得像刚从学校小卖部货架上拿下来。
他捏着这件新得离谱的校服，站在原地，半天没动弹。
所以……这弹弓的“转换”，是剥夺一样东西的某种属性，然后……加强到另一样东西上？
打火机被剥夺了“燃烧”属性，炸了，转换成火焰？塑料包装被剥夺了“材质”属性？转换成了浓郁的香气？生锈的锁被剥夺了“旧”的属性，转换成“新”？
而这蔫蒜苗……被剥夺了“生机”？转换成了衣物的“洁净”？
这他妈到底是什么离谱的等价交换？还是随机乱换？
王强觉得自己的脑浆快被这玩意搅成豆腐花了。他颓然坐回椅子，盯着抽屉里的弹弓，眼神发直。
这力量太诡异，太不可控。他根本摸不清规律。
下次要是塞个活物进去呢？比如……一只蟑螂？会转换出什么？一堆蟑螂干？还是一件打不死的小强牌防弹衣？
他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
必须得搞清楚。靠自己这么瞎试，迟早把这栋楼都炸上天。
而目前唯一的突破口，似乎就是那个同样变得古里古怪的林薇。
她好像知道点什么。至少，她看见了他用弹弓。
第二天一早，王强顶着两个黑眼圈进了教室。那件新得扎眼的校服穿在身上，让他浑身不自在，总觉得全班都在盯着他看。
张浩果然第一个凑过来，贱兮兮地摸他胳膊：“我靠，强哥，昨天回去让你妈拿漂白水泡了一夜？这白的，晃瞎我狗眼了啊！”
“滚蛋。”王强没好气地推开他，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旁边的座位。
林薇已经来了，正低头看着一本英文书，睫毛垂着，侧脸安静。她好像永远都是那副样子，不起波澜。
王强磨磨蹭蹭地坐下，椅子腿刮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噪音。
林薇翻了一页书，没抬头。
早读课的铃声还没响，教室里吵吵嚷嚷。王强憋了半天，手指在裤兜里捏着那把弹弓，木柄都被他捂热了。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赴死似的，猛地转过头，压低了声音：
“喂。”
林薇翻书的手指顿了一下。
“昨天……”王强嗓子发干，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不知道该怎么说。直接问“你知不知道我这弹弓怎么回事”？万一她根本不知道，岂不是自爆？
林薇终于抬起头，浅褐色的眼睛看向他，带着一丝询问，但更多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王强被她看得心里发毛，硬着头皮，换了个说法：“昨天……谢了。”
“谢什么？”林薇问，声音轻轻的。
“就……办公室那边。”王强含糊其辞，“还有……火灾的时候。”
林薇看了他几秒，那目光像是能穿透他故作镇定的表皮，直看到里面那个慌得一匹的灵魂。她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动了一下，像是想笑，又忍住了。
“不用谢。”她收回目光，重新落在书本上，“我只是说了我看到的情况。”
早读课的铃声响了，语文课代表站起来领着大家念古文，之乎者也的声音瞬间充斥了整个教室。
王强的话被堵了回去，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憋得难受。
一整天，他都心神不宁。上课走神，被老师点名叫起来，答得牛头不对马嘴，引来哄堂大笑。放在以前，他早梗着脖子跟老师顶上了，但现在，他只是讪讪地坐下，手指下意识地摸着裤兜里的弹弓。
它安静得像块普通的木头。
放学铃一响，王强蹭地站起来，他想再堵一次林薇。
可林薇动作更快，铃声还没落干净，她已经收拾好书包，起身离开了座位，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口涌出的人流里。
王强暗骂一句，赶紧抓起书包追出去。
走廊里人挤人，他伸长脖子寻找那个高马尾的背影，好不容易看到，却被几个女生围着说话，他没法靠近。
就这么不远不近地跟着，出了校门，穿过两条街。围着她的女生陆续回家了，只剩下林薇一个人，朝着和王强家相反的方向走去。
王强犹豫了一下，咬咬牙，继续跟。他得问清楚。
前面的林薇拐进了一条小街。这条街比较僻静，路边多是些关了门的临街商铺，行人很少。
王强加快脚步，想追上去。
就在这时，旁边一条更窄的巷子里，突然晃出来三个人影，吊儿郎当地，正好挡在了林薇前面。
是隔壁职高那几个出了名的小混混，领头那个黄毛，王强有点印象，好像叫什么雷子，手底下不太干净。
王强脚步一顿，下意识闪到一根电线杆后面。
“哟，这不是一中的小美女吗？”黄毛雷子嬉皮笑脸地开口，声音油腻，“一个人回家啊？多不安全，哥几个送你？”
另外两个也发出不怀好意的哄笑，目光在林薇身上扫来扫去。
林薇停住脚步，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
“怎么不说话啊？吓傻了？”雷子往前凑了一步，几乎要贴到林薇身上，“听说你们一中女生挺傲啊？陪哥哥聊会儿天呗？”
王强躲在电线杆后，拳头捏紧了。32岁的灵魂在咆哮着让他冲出去把这几个小崽子揍趴下，但身体却有些发僵。他不是怕这几个混混，是裤兜里那把弹弓像块烙铁一样烫着他。
这玩意儿……能用来打架吗？塞个石子过去？把他们变成三堆肥料？还是把自己校服变得更白？
他这边还在天人交战，那边的林薇却有了动作。
她没有后退，也没有惊慌，只是看着几乎要凑到她脸上的雷子，忽然很轻地笑了一下。
那笑声很冷，带着点说不出的嘲弄。
然后，王强看见她抬起了手。
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小巧的、磨砂银的裁纸刀。刀片不长，但在傍晚的光线下，反射出一点冰冷的寒光。
她用那刀片，极其自然、甚至称得上优雅地，用刀尖轻轻碰了碰雷子快要戳到她肩膀的手指。
动作很轻，像情人间的触碰。
但雷子却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缩回手，脸上的嬉笑瞬间凝固，变成了惊疑不定。
林薇抬起眼，目光从雷子惊愕的脸上，慢悠悠地扫过他身后同样愣住的两个同伙，声音依旧是那种轻轻的、却带着刺骨凉意的调子：
“聊什么？”
她手腕微动，那小小的刀尖在空气中划过一个微小的、令人心悸的弧度。
“聊这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