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上的小花盆逐渐排列成一个小小的方阵。黄小磊的日常routine里,除了照顾那盆绿萝,又多了一项观察新播种子的任务。他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跑到阳台,蹲在那几盆泥土前,仔细寻找任何可能破土而出的绿意。
第三天,生菜种子最先响应了他的期待。细如发丝的嫩芽怯生生地探出头,在晨光中几乎透明。黄小磊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这脆弱的生命。他小心翼翼地用喷壶给它们洒上一层水雾,水珠在初生的叶片上滚动,折射出微小的彩虹。
“这么快就发芽了。”他轻声对它们说,声音里有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喜悦。
姐姐黄雅注意到弟弟的变化。他依然沉默寡言,但眼神不再总是空洞地望向远处。有时她会看见他拿着小本子,认真记录着什么,眉头微微皱起,像个专注的科学家。
“小磊在阳台上种了些东西。”黄雅在电话里告诉李医生,“他每天都在照顾它们。”
电话那头传来欣慰的声音:“很好,这能帮助他重建对生活的掌控感。让他继续,这是自然的疗愈力量。”
周末,陈会长再次来访,带来了一包有机肥和几本基础园艺书。
“听说你扩大了生产规模。”陈会长打趣道,看着阳台上排列整齐的花盆,“怎么样,园丁生活还适应吗?”
黄小磊点点头,难得地没有避开目光。他指着那盆绿萝:“它又长了两片新叶子。”然后又指向生菜盆:“这些是三天前种的,已经发芽了。”
陈会长仔细观察每一盆植物,认真听取黄小磊的汇报,仿佛在听什么重要工作报告。最后他拍拍黄小磊的肩膀:“照顾得不错。不过生菜苗太密了,过几天得间苗,不然长不好。”
黄小磊立刻紧张起来:“间苗?”
“就是把弱小的苗拔掉,让强壮的有空间生长。”看到黄小磊脸上的犹豫,陈会长补充道,“这是自然规律,优胜劣汰。你得学会做出选择。”
那天下午,黄小磊对着那盆生菜苗坐了许久。每一株幼苗都那么努力地生长,要他决定谁的生死,似乎是个太过沉重的责任。最后他只拔掉了明显挤在一起的几株,手下留情地留下了大多数。
与此同时,警方的虚拟作战室内,技术人员正在调整园区模型的细节。基于最新获得的情报,他们更新了守卫巡逻的路线和时间间隔。
“这里,食堂后面的这个通道,监控有一个盲区,大概持续十秒。”一位年轻警员指着虚拟模型中的一处说。
专案组组长转头问技术负责人:“这个信息确认过了吗?”
“确认了。和黄小磊最初提供的手绘地图一致,现在又得到了内线证实。”
组长点点头:“小张,你带队再演练一次利用这个盲区的渗透方案。注意,时间窗口很短,必须精确到秒。”
VR头盔落下,队员们再次“进入”虚拟园区。经过数周的演练,他们对那里的布局已经如指掌,甚至比对自己家小区还要熟悉。
训练结束后,组长接到一个电话。通话结束后,他神色凝重地对副手说:“上面决定加快行动进度。非洲那边情况恶化,我们必须尽快打掉这里的核心节点,阻止他们转移更多资源和人员。”
“那计划提前?”
“两周后行动。通知下去,加大训练强度,每天增加两次全流程演练。”
消息传到黄小磊这里时,警官措辞谨慎,只说是“行动取得进展”,并再次感谢他提供的详细信息“帮了大忙”。但黄小磊从姐姐接电话时紧张的神情和只言片语中,察觉到事情并非那么简单。
那天晚上,他噩梦连连。梦中不再是园区里的恐怖场景,而是警察们冲进园区却陷入埋伏,伤亡惨重。他惊醒时浑身冷汗,心跳如鼓。
凌晨四点,他睡不着,悄悄走到阳台。夜风吹拂着幼苗,它们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脆弱。黄小磊拿起喷壶为它们浇水,手指轻轻触摸生菜的嫩叶。
“你们真好啊,只需要长大就可以了。”他低声说。
生菜苗在微风中轻轻摇晃,仿佛在回应他的话。
第二天,黄小磊向姐姐提出一个意想不到的请求:“能再帮我买些种子吗?还有,更大的花盆。”
黄雅惊喜地立即答应,当天就带回来了各种种子、花盆,甚至还有一小袋园艺工具。
黄小磊开始更认真地经营他的小花园。他按照书上的指导,学会了分辨土壤湿度,知道了不同植物喜阴还是喜阳。当他手指深入泥土中时,有一种奇特的踏实感,仿佛通过触摸土壤,他与某种永恒的东西连接在了一起。
李医生在接下来的面询中注意到了这种变化。
“你看起来比以前平静了一些。”李医生说。
黄小磊思考了一会儿,慢慢回答:“在园区的时候,我感觉时间停止了,只有痛苦是真实的。照顾植物的时候,感觉时间又开始流动了。它们每天都不一样,虽然变化很小,但确实在生长。”
“就像你自己一样。”李医生温和地说。
黄小磊愣了一下,缓缓点头。
一周后,生菜苗已经长到可以收割的程度。黄小磊犹豫再三,终于摘了几片叶子,晚餐时让母亲做了个清炒生菜。
当一家人吃着他种出来的生菜时,黄小磊感到一种莫名的成就感。这是一种与恐惧、痛苦截然不同的情绪,微小却坚实。
“真好吃!”父亲夸张地赞叹,“咱家以后蔬菜自给自足算了。”
母亲点头附和:“小磊种得真好,比菜市场买的还嫩。”
黄雅什么都没说,只是对他笑了笑,眼神中有泪光闪动。
那天晚上,黄小磊做了一个不一样的梦。梦中他不是在阴暗的园区,而是在一片广阔的向日葵田里。金黄色的花朵向着太阳绽放,高过他的头顶。他在花田间行走,阳光透过叶片缝隙洒下光斑。远处有个人影,背对着他,正在照料植物。当那人转过身来,黄小磊惊讶地发现那是他自己,但面容平静,眼神明亮。
梦醒后,那种安宁的感觉仍然停留了片刻。他走到阳台,惊讶地发现向日葵种子终于破土而出,两片嫩叶像小手一样伸向晨光。
他在本子上画下这一进展,同时记录下自己的梦。不知不觉间,他的“情绪地图”中,代表安宁的绿色标记越来越多了。
当天下午,陈会长来访时带来一个消息:“社区花园项目有个志愿者机会,每周两次帮忙照料公共花园。你想试试吗?”
黄小磊立即感到熟悉的焦虑涌上喉咙。外出?与陌生人一起?他下意识地摇头。
陈会长没有坚持,只是说:“不着急,你再考虑考虑。主要是浇浇水除除草,活不多。老赵——花园的管理员,人很好,话不多。”
之后一小时,陈会长再没提这件事,只是和黄小磊交流园艺心得。但当他离开后,黄小磊发现自己一直在想着这个提议。
他走到窗边,看向小区中央的那个社区花园。从他的窗户只能看到花园的一角,几株月季开得正盛。一位老人正在修剪枝条,动作缓慢而专注。
那一刻,黄小磊心里涌起一个微弱的念头:也许有一天,他可以走出家门,走到那个花园里去。不是今天,也不是明天,但也许不久后的某一天。
他在本子上画了一个简单的地图,从家到社区花园的路线,标注出可能的避难点——一棵大树、一个凉亭、一家便利店。然后他在终点画了一朵小花。
这不再是逃避的地图,而是通向可能性的地图。
新地图的轮廓,正在一点点向外扩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