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夏末,杨家村美得如同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金黄的麦浪在夕阳下翻滚,远处青山如黛,几缕炊烟从农舍的烟囱里袅袅升起,空气中弥漫着稻谷和泥土的芬芳。周大民扛着锄头从田埂上走来,汗水浸透了他的汗衫,贴在那结实的脊背上。
他们的家就在村东头,三间瓦房带个小院,院里种着几畦蔬菜,墙角堆着柴火。何光丽正在灶台前忙活,锅里炖着土豆和豆角,旁边还蒸着一锅玉米面馍馍。她是个丰腴的女人,胸脯鼓胀,腰肢却细,走起路来屁股一扭一扭的,常惹得周大民在夜里对她又掐又捏,说些不堪入耳的浑话。
“死鬼,回来这么晚,又去瞧哪个寡妇了?”何光丽一边盛菜一边骂,眼睛里却带着笑意。
周大民把锄头往门后一扔,伸手就在何光丽屁股上拧了一把,“就瞧你了,夜里再收拾你。”
“不要脸的老鬼头。”何光丽笑骂着,把一碗菜塞到他手里,“吃饭还堵不住你的嘴。”
饭桌上,周大民啃完一只鸡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把骨头拿在手里仔细端详。
“听说老辈人能用鸡骨头卜卦,看吉凶。”周大民眯着眼睛说。
何光丽嗤笑一声,“你又从哪听来的胡话?鸡骨头能看出个屁来。”
“你别不信。”周大民来了兴致,把骨头在桌上摆弄,“我太奶奶那辈人就信这个。说是啃干净的鸡骨头,能预示未来吉凶。”
他拿着那根腿骨,对着油灯仔细看了一阵,脸色忽然有些变了。
“咋了?看见你祖宗了?”何光丽嘲笑道。
周大民没接话,只是默默把骨头放在一边,扒拉了几口饭。何光丽觉得奇怪,但也没多问,只当他是故弄玄虚。
夜里,两人躺在床上,周大民却不像往常那样对她动手动脚,反而背对着她,一动不动。
“真瞧寡妇去了?这么没精神?”何光丽用脚踢了踢他的后背。
周大民转过身来,在黑暗中叹了口气,“那鸡骨头...我好像看见了一道裂痕,从顶到底,像是不太好。”
“神经病。”何光丽骂了一句,却不由自主地靠他近了点,“睡吧,明天还要收割呢。”
第二天,周大民下地时有些心神不宁。收割时险些割到自己的腿。何光丽在地头喊他回家吃饭,喊了三声他才听见。
“你中邪了?”吃饭时,何光丽皱着眉问。
周大民摇摇头,又从碗里拣出一根鸡骨头——今天炖的是鸡汤。他啃干净肉,又把骨头拿在手里端详。
“别看了!”何光丽突然有些恼火,一把抢过骨头扔给院里的狗,“吃饭就吃饭,搞那些邪门歪道。”
周大民没说话,扒完饭泡了杯茶发呆。何光丽洗完碗,见他还在那蹲着,心里忽然有些发毛。
接下来的几天,周大民每吃完鸡肉,总要盯着骨头看许久。何光丽骂过他几次,后来索性不再做鸡肉了。但周大民却从邻居家买来鸡,自己宰了炖汤,就为了那几根骨头。
村里有人家办喜事,请周家夫妇去吃席。席上自然有鸡,周大民啃完一只鸡翅后,盯着骨头看了好久,忽然脸色煞白。
回家的路上,他一路无言。何光丽问他怎么了,他只摇头。
夜里,何光丽被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发现周大民不在床上。她起身查看,见周大民蹲在院子里,面前摆着几根鸡骨头,他正借着月光仔细研究。
“周大民!你疯了吗?”何光丽冲出去,一把将骨头扫开,“大半夜不睡觉,搞什么鬼名堂!”
周大民抬起头,眼睛里有一种何光丽从未见过的恐惧。“光丽,”他声音沙哑,“这些骨头都在告诉我同一件事...有不好的东西要来了。”
“什么东西?”何光丽心里发毛,却强装镇定,“你倒是说啊!”
周大民只是摇头,不肯多说。
何光丽气得回屋睡觉,留他一人在院里。第二天一早,她发现周大民在灶房里烧东西,走近一看,是在烧一堆鸡骨头。
“不是爱看吗?怎么烧了?”何光丽讽刺道。
周大民神情憔悴,“不能再看了,越看越邪门。”
何光丽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但周大民的行为却越来越古怪。他开始在门窗上挂红绳,说是能辟邪。又在床头挂了一把剪刀,也是说驱邪。夜里睡觉,总要开着一盏小灯。
“你到底在怕什么?”一天夜里,何光丽实在忍不住问道。
周大民吞吞吐吐了半天,才说:“鸡骨头上...我看到了一种图案,一次又一次出现。像是一个瘦长的人影,没有脸...每次出现,骨头上就有一道裂痕。”
何光丽只觉得后背发凉,嘴上却骂:“放屁!鸡骨头上哪来的人影!你再这样神经兮兮的,我就回娘家住几天!”
周大民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抓得生疼,“别!别离开我!我看那影子...有点像你。”
何光丽一下子愣住了,随即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第二天,何光丽偷偷去了邻村找一个据说会看事的老太太。老太太听了她的描述,摇摇头说:“鸡骨卜是老辈人的法子,灵得很。你男人怕是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但那东西既然被他看见了,就会找上门来。”
何光丽心里害怕,嘴上却强硬:“都是迷信罢了!”
老太太眯着眼睛看她:“信不信由你。但既然鸡骨上出现了人影,还是像你的影子...你得小心了。有什么东西可能盯上你了。”
回家的路上,何光丽总觉得背后有人跟着,但每次回头,只有空荡荡的田间小路。
当晚,何光丽做了个噩梦。梦里一个瘦长的人影站在床头,没有脸,就那么静静地立着。她惊醒过来,发现周大民不在床上。她起身寻找,看见周大民蹲在院子里,又在摆弄鸡骨头。
“你又开始了!”何光丽冲出去,却发现周大民在哭。
“光丽,”他举起一根骨头,“今晚我又看了...那影子更清楚了,就是你啊!骨头上全是裂痕,怕是...怕是要大难临头了。”
何光丽本想骂人,但看到丈夫哭得像个孩子,心软了。她拉起周大民,“回去睡觉,明天我把所有的鸡都卖了,咱们再也不吃鸡了。”
周大民勉强点点头。
然而事情并没有结束。几天后,何光丽开始做更多的噩梦,总是那个无脸的瘦长人影。白天下地干活时,她也总觉得有人在窥视她。有一回她猛然回头,似乎看到一个影子迅速躲到了树后,但追过去看时,什么也没有。
周大民的情况更糟。他几乎不吃不睡,又开始整日研究鸡骨头,甚至还从村里其他人家要来他们啃剩的鸡骨。村里人开始议论纷纷,说周大民中了邪。
一天下午,何光丽从地里提前回家,发现周大民正在卧房里翻她的衣柜。他把她的衣服一件件拿出来,摆在地上,围成一个圈,自己坐在中间,手里攥着一把鸡骨头。
“你在干什么!”何光丽惊叫道。
周大民抬起头,眼神涣散,“我在找它...找那个影子。它既然像你,就会沾你的气息...我能用你的东西把它引出来,然后...”
何光丽终于忍无可忍。她冲过去,一把抢过那些骨头,全部扔进灶膛里烧了。周大民像疯了一样想抢救那些骨头,被何光丽死死拉住。
“你看看你自己!还是不是个男人!”何光丽扇了他一耳光,“为几根破骨头,成了什么样子!”
周大民愣住了,慢慢滑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脸。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眼神清明了许多。
“你说得对,”他喃喃道,“我真是疯了...”
那天晚上,周大民似乎恢复了正常。他吃了两大碗饭,还和老婆说了些笑话,甚至像从前那样,抓着老婆大灯睡觉。何光丽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以为这场闹剧终于结束了。
夜里,两人缠绵一番后沉沉睡去。不知过了多久,何光丽被一种奇怪的感觉惊醒。她睁开眼,发现床边站着一个人影。
瘦长的,没有脸的人影。
何光丽想尖叫,却发不出声音。想动弹,却像被钉在床上。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人影缓缓俯下身,离她越来越近。
就在那影子几乎要碰到她时,突然一声巨响,人影猛地消散了。何光丽发现自己能动了,她猛地坐起,打开床头灯。
周大民也被惊醒,忙问怎么了。何光丽颤抖着指向刚才影子站立的地方。
地上散落着几根鸡骨头——那是周大民偷偷藏起来的最后几根,原本藏在床垫下。刚才的巨响是床腿断裂的声音,床垫塌了一角,那些骨头被震了出来。
周大民看着那些骨头,脸色惨白。他下床拾起一根,仔细看了看,忽然长舒一口气。
“裂痕...消失了。”他说着,把骨头递给何光丽看。
果然,那根鸡骨完整光滑,没有任何裂痕。
何光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检查了其他几根骨头,全都完好无损。
“这是怎么回事?”她问。
周大民摇摇头,似乎也困惑不解。但他忽然想起什么,说道:“我太奶奶说过,鸡骨卜看到的灾祸,一旦应验了,裂痕就会消失。”
“应验?什么应验了?”何光丽更糊涂了。
周大民指着断裂的床腿,“怕是就应在这了。床塌了,灾祸就过去了。”
何光丽愣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浑身轻松,那种被窥视的感觉消失了。她看着周大民,周大民也看着她,两人突然同时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流出来了。
“真是自己吓自己!”何光丽抹着眼泪说。
“可不是嘛!”周大民挠着头。
第二天,周大民修好了床腿,把所有的鸡骨头都清理干净扔掉了。他再也不提鸡骨卜的事,恢复了往日的模样,下地干活,和何光丽说笑,夜里搂着她睡。
夏去秋来,杨家村的田野换上了金秋的盛装。稻谷熟了,一片金黄,风吹过时,稻浪翻滚,宛如金色的海洋。周大民和何光丽忙着收割,虽然劳累,但心里踏实。
有时何光丽还会想起那个夏天的诡异事件,想起那个无脸的瘦长影子。但她总是摇摇头,告诉自己那不过是一场幻觉,是被迷信思想催眠后的产物。
然而有一天,她在整理衣柜时,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她最喜欢的那件蓝底白花的褂子——就是那天被周大民拿出来摆圈的衣物之一——后背处有一道长长的裂口,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开的。她清楚地记得,这件衣服之前是完好无损的。
何光丽拿着褂子愣了很久,最终还是把它缝好了,没有告诉周大民。
秋日的夕阳洒在院子里,周大民扛着农具回来,看见何光丽在缝衣服,便走过去从后面抱住她,手指隔着裤子扣入。
“老不正经!”何光丽笑骂着,心里却暖洋洋的。
那些诡异的记忆如同晨雾,在阳光下渐渐消散。只有鸡骨卜的传说还在村里偶尔被人提起,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提醒着人们:有些古老的禁忌,或许不该轻易触碰。
夜幕降临,杨家村安静下来,只有秋虫在鸣叫。周家夫妇相拥而眠,不再有噩梦,不再有恐惧。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清辉洒满大地,守护着这片宁静的乡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