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村的夏夜总是闷热得让人透不过气。周满秀蹲在灶台前,汗水顺着她红润的脸颊滑落,滴在熊熊燃烧的柴火上,发出\"嗤嗤\"的声响。她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继续翻动着大铁锅里的白菜炖豆腐。
\"满秀,再加点柴火!这米饭还差着火候呢!\"隔壁李婶的大嗓门从院子里传来。
\"晓得了!\"周满秀应了一声,往灶膛里塞了两把干柴。火光映照着她圆润的脸庞,那双杏眼里映着跳动的火焰。
院子里搭起了临时的棚子,十几张木桌排开,村里大半的人都聚集在这里。今天是张老三出殡的日子,按照村里的规矩,丧事要全村人一起操办。男人们负责抬棺、挖坟,女人们则负责做饭、招待。
\"华贵呢?\"周满秀端着刚出锅的菜走到院中,四下张望寻找自己的丈夫。
\"在后头跟老四他们打棺材钉呢。\"村长抽着旱烟,眯着眼说,\"老三没儿没女,这些事都得靠乡亲们帮忙。\"
周满秀点点头,心里却莫名有些不安。张老三是村里的老光棍,前几天突然暴毙,死的时候脸色铁青,眼睛瞪得老大,村里的赤脚医生说可能是心脏病发作。但周满秀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她前天晚上还看见张老三好端端地在村口溜达呢。
\"满秀,发什么呆?菜都要凉了!\"李婶的大嗓门打断了她的思绪。
天色渐暗,送葬的队伍终于回来了。周满秀看见丈夫张华贵走在人群最后,肩膀上还扛着抬棺用的木杠。他高大的身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魁梧,黝黑的脸上满是汗水和疲惫。
\"累坏了吧?\"周满秀迎上去,接过木杠。
张华贵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没事,就是老三的棺材特别沉,绳子还断了一回,差点出事。\"
周满秀心里\"咯噔\"一下:\"绳子断了?\"
\"可不是嘛,\"张华贵压低声音,\"棺材落地的时候,我好像听见里面有动静......\"
\"别胡说!\"周满秀赶紧打断他,\"快去洗洗,吃饭了。\"
晚饭后,帮忙的乡亲们陆续散去。周满秀和张华贵收拾完院子,已是月上中天。蝉鸣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显得村庄更加幽深。
\"今天可累死我了。\"回到家,张华贵一屁股坐在炕上,开始脱鞋。
周满秀打了盆水给他洗脚:\"抬棺是积德的事,别抱怨。\"
张华贵嘿嘿一笑,突然伸手捏了捏妻子的腰:\"我这不是想着赶紧回来陪你嘛。\"
\"去你的!\"周满秀拍开他的手,脸上却泛起红晕,\"一身臭汗,洗洗干净再说。\"
张华贵不依不饶,一把将妻子拉进怀里:\"洗什么洗,我就喜欢你下面的臭味......\"
两人的调笑声在狭小的土屋里回荡,暂时驱散了白天的疲惫和不安。窗外,一轮惨白的月亮悄悄爬上树梢,投下斑驳的影子。
衣衫半解之际,周满秀突然僵住了:\"华贵,你听......\"
\"听什么?\"张华贵喘息着,手上的动作没停。
\"外面......好像有脚步声。\"周满秀的声音有些发抖。
张华贵不耐烦地抬起头:\"准是野猫,别管它......\"
话音未落,窗户纸上突然映出一个黑影——那分明是一个人的轮廓,直挺挺地站在窗外!
\"谁?!\"张华贵猛地坐起身,厉声喝道。
黑影没有回答,也没有移动。月光透过窗纸,勾勒出一个诡异的剪影:那人似乎戴着帽子,肩膀僵硬地平展着。
周满秀紧紧抓住丈夫的手臂,指甲几乎陷进肉里:\"华贵,我害怕......\"
张华贵强作镇定,随手抓起炕边的铁锹,慢慢向窗户挪去。就在他即将靠近窗户时,黑影突然动了——它缓缓抬起手臂,指向屋内。
\"操!\"张华贵骂了一声,猛地推开窗户。
月光如水般倾泻而入,照亮了窗外那张青灰色的脸——凹陷的眼窝,干裂的嘴唇,还有额头上那个明显的、今天下午他亲手钉上的棺材钉痕迹。
\"老......老三......\"张华贵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站在窗外的,正是今天下午他们刚刚下葬的张老三!尸体的寿衣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土,指甲缝里满是墓穴中的黑土。最可怕的是那双眼睛——浑浊发黄,却直勾勾地盯着他们,嘴角微微抽动,仿佛在笑。
\"啊……!\"周满秀的尖叫声划破夜空。
张老三的尸体突然向前扑来,干枯的手指抓住窗框。张华贵反应极快,抡起铁锹狠狠砸向那双手。\"咔嚓\"一声,骨头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但尸体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依然执拗地向里爬。
\"跑!\"张华贵拽起几乎瘫软的妻子,两人甚至来不及穿衣服,赤裸着冲向后门。
冷风如刀割般刮过皮肤,周满秀的脚底被碎石硌得生疼,但她不敢停下。身后传来木窗碎裂的声音,接着是沉重的脚步声——那东西追上来了!
\"往哪跑?\"周满秀上气不接下气地问。
张华贵紧紧攥着她的手:\"山神庙!鬼怕神仙!\"
月光下的山路如同一条银色的蛇,蜿蜒伸向山顶那座破旧的山神庙。周满秀的脚被荆棘划出了血痕,两坨在奔跑中剧烈晃动,但她顾不上羞耻和疼痛,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逃命!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夹杂着一种奇怪的、像是关节摩擦的\"咔咔\"声。周满秀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张老三的尸体以一种诡异的姿态追赶着他们,四肢僵硬却速度奇快,月光下那张青灰色的脸扭曲变形,嘴角真的在慢慢上扬......
\"别看!快跑!\"张华贵拽了她一把,两人踉跄着冲上山坡。
山神庙就在眼前了!这座供奉土地公的小庙虽然破败,但此刻却成了唯一的希望。张华贵一脚踹开摇摇欲坠的庙门,两人跌跌撞撞地冲了进去,又合力推倒了门口的石香炉挡住门缝。
\"咚!\"几乎同时,尸体撞在了庙门上。腐朽的木门剧烈震动,灰尘簌簌落下。
周满秀瘫坐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赤裸的身体上满是汗水和划痕。张华贵也大口喘着气,随手抓起供桌上的破布帘裹住妻子。
\"它......它进不来吧?\"周满秀颤抖着问。
张华贵没有回答,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庙门。外面的撞击声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抓挠声——指甲刮擦木头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土地公公保佑......\"周满秀跪在神像前不住磕头,泪水模糊了视线。
抓挠声持续了整整一夜。有时它会停下来,两人刚松一口气,声音又会突然响起,吓得他们抱成一团。庙里没有灯,只有惨淡的月光透过破窗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每一次影子晃动,都会让他们的心脏几乎停跳。
天边终于泛起鱼肚白时,抓挠声戛然而止。又过了许久,张华贵才壮着胆子从门缝往外看。
\"走了......\"他长舒一口气,瘫坐在地上。
周满秀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掌已经被指甲掐出了血痕。她看着同样狼狈的丈夫,突然哭了出来:\"我们怎么办?那东西会不会去祸害别人?\"
张华贵抹了把脸:\"去找你外婆,她懂这些。\"
周满秀的外婆住在邻村,是个有名的\"明白人\",村里谁家撞了邪都会找她化解。两人在庙里找到些破布勉强遮体,等天色大亮才敢下山。
回家的路上,他们看到了恐怖的景象——张老三的坟墓被从内向外掘开,棺材板碎成了几块,墓穴里还留着几个湿漉漉的脚印,一直延伸到小路上......
两人马不停滴到了邻村,周满秀的外婆是个精瘦的小老太太,满头银丝梳得一丝不苟。听完两人的讲述,她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一丝惊讶,只是叹了口气:\"我早说过老三死得蹊跷。\"
她从里屋取出一个布包,里面装着糯米、红绳和几张黄符:\"你们先回去,天黑前我和大虎、二虎过去。\"
大虎、二虎是周满秀的表兄弟,都是膀大腰圆的庄稼汉。有他们助阵,周满秀心里踏实了些。
回到家,夫妻二人赶紧洗澡换衣。周满秀给丈夫脚上的伤口涂药时,忍不住问:\"华贵,你说老三为啥找上我们?\"
张华贵摇摇头:\"可能因为我是抬棺的......也说不定是闻到了活人气。\"说着,他捏了捏妻子的手,\"别怕,今晚就解决了。\"
夜幕降临前,外婆带着两个孙子来了。大虎背着一袋糯米,二虎手里拿着墨斗和桃木钉。外婆则抱着个黑坛子,神情凝重。
\"先把门窗都撒上糯米,\"外婆指挥道,\"再用墨斗线缠一圈,记住,线不能断。\"
众人忙碌起来,周满秀的心却越跳越快。天色完全暗下来时,外婆让他们都躲进里屋,只留一盏油灯照明。
\"记住,\"外婆严肃地说,\"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除非我喊你们。\"
话音刚落,院外突然传来\"咚、咚\"的脚步声,像是有人在跳着前进。周满秀死死抓住丈夫的手,指甲再次陷入他的皮肉。
脚步声停在了院门口,接着是\"吱呀\"一声——院门被推开了。
\"嗬......\"一种类似喘息的怪声从院子里传来,伴随着什么东西拖在地上的声音。
外婆站在堂屋中央,手里握着一把铜钱剑,纹丝不动。大虎和二虎分别躲在门两侧,手里攥着浸过黑狗血的麻绳。
堂屋的门突然被撞开,张老三的尸体出现在门口!它的样子比昨晚更加可怕:皮肤开始溃烂,指甲长得弯曲发黑,眼睛完全变成了浑浊的黄色。最骇人的是它的嘴——竟然真的裂到了耳根,露出里面发黑的牙齿!
\"动手!\"外婆一声令下。
大虎和二虎同时扑出,将麻绳套在尸体脖子上。尸体剧烈挣扎起来,力大无穷,竟将两个壮汉甩开。外婆迅速上前,铜钱剑直刺尸体胸口,却只刺入半寸就再难前进。
\"糯米!\"外婆大喊。
躲在里屋的张华贵抓起准备好的糯米袋冲出来,一把把糯米撒向尸体。糯米接触到尸体的皮肤,竟然发出\"嗤嗤\"的声响,冒出阵阵白烟。尸体发出无声的嘶吼,动作迟缓下来。
\"墨斗线!缠住它!\"外婆继续指挥。
二虎趁机用墨斗线缠住尸体的双腿,大虎则抡起桃木钉,狠狠钉入尸体的眉心。尸体剧烈抽搐起来,但仍在挣扎。
\"黑坛子!\"外婆向周满秀喊道。
周满秀颤抖着捧出黑坛子,外婆一把揭开盖子,将里面的液体泼向尸体——那是混了香灰的黑狗血!
血水淋在尸体上,如同滚油泼雪,尸体瞬间僵直,然后轰然倒地。外婆迅速将一张黄符贴在尸体额头,念了一段晦涩的咒语。
\"快,抬出去烧了!\"外婆擦了擦汗,\"趁现在它动不了。\"
众人合力将尸体抬到院外的空地上,堆上柴火。火光冲天而起,尸体在火焰中扭曲变形,发出\"噼啪\"的爆裂声。一股恶臭弥漫开来,几乎让人窒息。
烧了整整一个时辰,火堆才渐渐熄灭。外婆用木棍拨了拨灰烬,确认没有残留,才长舒一口气:\"没事了,魂飞魄散。\"
就在这时,村里的头鸡打鸣了。东方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到来了。
周满秀看着晨曦中丈夫疲惫的脸,突然扑进他怀里痛哭起来。张华贵紧紧抱住妻子,轻抚她的后背:\"过去了,都过去了......\"
外婆收拾着法器,看着相拥的夫妻俩,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大虎和二虎已经开始清理院子,仿佛昨夜只是一场噩梦。
晨光洒满张家村,炊烟袅袅升起,牛羊出圈的铃铛声清脆悦耳。生活,又回到了它应有的轨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