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黄昏总是来得迟缓,夕阳像一颗熟透的柿子,悬挂在城市西边的高楼之间,将整座城市染成橘红色。刘雪站在儿童医院七楼的窗边,望着窗外渐渐亮起的霓虹灯,第一次觉得这座生活了三十年的城市如此陌生而冰冷。
三天了,小晴已经昏迷整整三天。
刘雪转过身,望向病床上安静躺着的女儿。七岁的小晴脸色苍白如纸,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两片阴影,若不是监护仪上跳动的数字,几乎看不出生命迹象。医生们束手无策,各项检查都显示小晴的身体机能完全正常,就像只是睡着了。
但刘雪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她颤抖着手打开小晴的背包,第三次检查里面的物品。粉色水壶、半包吃剩的饼干、印着卡通图案的纸巾,还有那部儿童手机。刘雪点开相册,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停在了最后一张照片上。
那是三天前在\"幻梦乐园\"旋转木马前拍的照片。照片里的小晴笑容灿烂,穿着最喜欢的黄色连衣裙,背景是色彩斑斓的旋转木马。但刘雪每次看这张照片,都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她放大照片,仔细观察旋转木马的镜面装饰,那里似乎有一个模糊的人影,不像是游客的倒影。
人影穿着一件红色衣服。
刘雪猛地锁上手机屏幕,心跳如鼓。她想起三天前从游乐场回家的路上,小晴突然说冷,接着就开始发高烧,还没到家就陷入了昏迷。当时她以为只是普通感冒,直到医院检查不出任何问题,她才开始怀疑其他可能性。
\"妈,我可能得请你来一趟了。\"刘雪拨通了乡下母亲的电话,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哭腔。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是母亲沙哑的声音:\"孩子中邪了?\"
刘雪没有回答,但她的沉默已经说明一切。母亲叹了口气:\"我明天一早就到,你准备红绳、白蜡烛、一面小镜子和一只活公鸡。记住,公鸡要纯黑的,一根杂毛都不能有。\"
挂断电话,刘雪望着窗外的夜色,第一次感到一种超越医学解释的恐惧正悄然逼近。
第二天中午,刘雪在火车站接到了母亲。老太太七十多岁,身材瘦小,背却挺得笔直,手里提着一个陈旧的木箱子,上面雕刻着古怪的花纹。刘雪小时候见过这个箱子,母亲称之为\"送鬼箱\",里面装着各种她看不懂的法器。
\"先去医院看看孩子。\"母亲没有寒暄,直奔主题。
病房里,母亲站在小晴床前,伸出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抚摸外孙女的脸颊,然后翻开她的眼皮看了看。刘雪注意到母亲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不是普通的鬼上身,\"母亲低声说,\"这孩子魂魄被勾走了一部分,得赶紧找回来。\"
刘雪想问更多,但母亲已经打开木箱,取出一把铜钱串成的剑和几张黄纸符咒。\"今晚在你家做法事,医院阴气太重,不适合送鬼。\"
办理出院手续时,医生再三警告小晴的情况不适合离开医院,但刘雪坚持要带女儿回家。她知道,有些事现代医学无法解释,而母亲的古老方法可能是唯一的希望。
夜幕降临,刘雪按照母亲的指示,将客厅清空,只在中央放了一张矮桌。母亲从木箱中取出七根白色蜡烛,在桌上摆成北斗七星的形状,又在四个角落各点上一根红蜡烛。那只黑公鸡被拴在门边,不安地来回走动。
\"把孩子的床搬到客厅来,头朝南,脚朝北。\"母亲指挥道。
刘雪吃力地将小晴的床推到指定位置。小晴依然昏迷不醒,呼吸微弱而平稳,像是陷入了一个无法醒来的梦境。
母亲取出一卷红线,开始在小晴手腕和脚踝上缠绕,嘴里念念有词。刘雪认出那是家乡的古老方言,一种近乎失传的驱邪咒语。随着咒语的进行,房间里的温度似乎开始下降,刘雪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
\"去把窗帘都拉上,所有镜子都盖上布。\"母亲头也不抬地吩咐。
刘雪照做后回到客厅,发现母亲已经点燃了桌上的白蜡烛。奇怪的是,烛火不是常见的橙黄色,而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蓝色,静静地燃烧着,没有一丝晃动,尽管窗户已经关严。
母亲让小晴平躺在床上,在她胸口放了一面小铜镜,然后开始用铜钱剑在空中划出复杂的图案。刘雪站在一旁,心跳加速,手心渗出冷汗。她从小就知道母亲有些特殊的能力,但亲眼目睹这种仪式还是第一次。
突然,黑公鸡发出一声尖锐的啼叫,打破了房间里的寂静。母亲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脸色变得更加严肃。
\"它来了。\"母亲低声说。
刘雪感到一阵恶寒,环顾四周却什么也没看到。但空气中的压迫感确实增强了,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正在房间里聚集。
母亲加快念咒的速度,声音越来越急促。桌上的蜡烛火焰突然剧烈摇晃起来,由蓝转绿,发出诡异的绿光。小晴的身体开始轻微抽搐,嘴里发出模糊的呻吟,但眼睛仍然紧闭。
\"按住她的脚!\"母亲命令道。
刘雪赶紧上前按住小晴的脚踝,触手冰凉得不似活人。就在这时,她看到小晴胸口的小铜镜上浮现出一张模糊的脸——一张不属于小晴的脸。那张脸苍白扭曲,眼睛是两个黑洞,嘴巴大张着,像是在无声地尖叫。
刘雪差点松手,但母亲的呵斥让她回过神来:\"别松手!它在挣扎!\"
母亲一手持铜钱剑,一手抓起一把糯米撒向空中。糯米落地时发出奇怪的声响,像是落在烧红的铁板上一样噼啪作响。黑公鸡再次啼叫,这次声音里充满惊恐,不断扑腾着翅膀想要挣脱绳索。
小晴的身体突然剧烈抖动起来,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拉扯。刘雪死死按住她的脚踝,感觉一股冰冷的气流从女儿体内涌出,直冲她的面门。那一瞬间,刘雪仿佛看到无数破碎的画面闪过——旋转的木马、红色的裙子、一个女人的背影、鲜血溅在镜面上...
\"啊!\"母亲突然大喊一声,铜钱剑指向房间一角,\"在那里!\"
刘雪顺着方向看去,什么也没看见,但桌上的蜡烛全部倒向那个方向,火焰拉长成诡异的形状。母亲抓起一把盐混合着香灰撒过去,空气中突然响起一种类似指甲刮擦玻璃的声音,刺得人耳膜生疼。
小晴猛地坐起身,眼睛大睁,但瞳孔扩散,没有焦点。她的嘴张开,发出一连串不似人类的声音,音调忽高忽低,像是某种古老的语言。刘雪惊恐地看着女儿,这绝对不是小晴的声音。
母亲没有慌乱,迅速从木箱中取出一块红布,上面绣着金色的符文。她将红布盖在小晴头上,继续念咒。小晴——或者说附在小晴身上的东西——开始挣扎,力气大得惊人,刘雪几乎按不住她。
\"坚持住!\"母亲额头渗出汗水,\"它在抵抗!\"
房间里的温度继续下降,刘雪呼出的气在面前形成白雾。桌上的蜡烛火焰全部变成了惨绿色,照亮了整个房间,投下扭曲的影子。墙上的挂钟突然停摆,秒针卡在12点的位置不再移动。
母亲从木箱底部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几滴暗红色的液体在铜钱剑上,然后猛地刺向小晴头顶的红布。没有接触到身体,但小晴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那声音像是两个声音叠加在一起——一个是小晴的童音,另一个则是成年女性的凄厉惨叫。
黑公鸡第三次啼叫,这次声音洪亮而清晰,像是宣告某种胜利。与此同时,小晴胸前的铜镜\"啪\"地一声裂开,一道黑影从她体内窜出,在房间里盘旋一圈后,朝着窗户方向冲去。
尽管窗户紧闭,窗帘却剧烈摆动起来,像是被强风吹拂。然后,一切突然归于平静。
蜡烛的火焰恢复了正常的颜色,房间温度开始回升。小晴软绵绵地倒回床上,呼吸变得平稳而深沉。母亲长舒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走了。\"母亲说,声音里透着疲惫,\"但它很凶,不是普通的游魂。\"
刘雪颤抖着问:\"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缠上小晴?\"
母亲收起法器,缓缓解释:\"从铜镜里看到的,应该是个年轻女子,穿着红衣服。她死前有极大的怨气,所以死后成了厉鬼。至于为什么找上小晴...\"母亲转向刘雪,\"你们最近去过什么地方?特别是那种阴气重的地方。\"
刘雪猛然想起那张照片:\"三天前,我带小晴去了新开的'幻梦乐园'...\"
母亲脸色一变:\"游乐场?旋转木马附近?\"
刘雪点头,惊讶于母亲的准确猜测。
\"那就对了,\"母亲叹息,\"旋转木马的镜面最容易附着怨灵,特别是那些死于非命的人。这个女鬼应该是死在那里的,通过镜子找到了小晴这个'通道'。\"
刘雪想起照片中旋转木马镜面上的红色人影,一阵后怕:\"她...她想干什么?\"
\"借体重生。\"母亲严肃地说,\"孩子的身体纯净,容易被附身。如果再晚两天,小晴的魂魄就会被完全挤出体外,那时就真的回不来了。\"
刘雪看着熟睡的女儿,泪水夺眶而出。她差点就永远失去小晴了。
母亲拍拍她的肩膀:\"别担心,已经送走了。但为了保险起见,明天我们要去那个游乐场做一场法事,彻底断了这孽缘。\"
第二天清晨,小晴醒了过来,对过去三天发生的事毫无记忆,只说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累的梦。刘雪和母亲没有告诉她真相,只说她是发烧昏迷。
下午,趁着游乐场人少的时候,刘雪和母亲来到旋转木马前。母亲在木马底座下发现了一些暗红色的痕迹,像是很久以前的血迹。她悄悄撒了一把盐和香灰在那里,念了一段简短的咒语,然后将一张符咒贴在镜面装饰的背面。
\"这样她就永远不会来找小晴了。\"母亲说。
母亲望着远处的夕阳,接着轻声说:\"鬼不过是未了的心愿,未消的执念。有些人走得不安心,就会在人间徘徊。我们送鬼,不过是帮他们找到该去的路。\"
当晚,刘雪做了一个梦。梦里她站在游乐场的旋转木马前,看到一个穿红裙子的年轻女子背对着她。女子没有回头,只是挥了挥手,然后慢慢消失在晨雾中。刘雪醒来时,发现枕边有一片红色的花瓣,而她的窗户整晚都是关着的。
从那以后,刘雪再也没带小晴去过那个游乐场。她把那天拍的所有照片都删除了,包括那张诡异的旋转木马照片。有时深夜醒来,她还会想起那晚送鬼仪式的恐怖场景,但看到身边熟睡的小晴,她又会感到一种平静。
有些秘密,最好永远埋藏在记忆深处;有些门,一旦打开就再也无法完全关上。刘雪学会了尊重那些看不见的界限,在光与暗的交界处保持敬畏。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虽然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着。它们游走在生与死的边缘,等待着某个疏忽的瞬间,某个打开的门缝。而我们能做的,就是保持警惕,同时心存善念——无论是对于生者,还是对于那些尚未安息的魂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