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房村的夏夜总是来得迟缓而粘稠。李琴坐在自家院里的竹椅上摇着蒲扇,听着远处稻田里零星的蛙鸣。她家是村里少有的还保留着老式瓦屋顶的宅子,那些青黑色的瓦片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光,像无数只半闭的眼睛。
\"老张又去镇上了?\"隔壁刘婶隔着矮墙问道。
李琴点点头:\"说是给王屠户家送木料,得明早才回来。\"她丈夫张木匠手艺好,附近几个村子都常找他做活计。
刘婶的圆脸在暮色中显得模糊:\"那你夜里把门闩好,最近听说...\"她突然噤声,匆匆说了句\"灶上还烧着水\"就缩回了脑袋。李琴望着刘婶消失的方向皱了皱眉,最近村里确实不太平,先是赵家媳妇说看见后山有黑影,后来村口小卖部的老周非说半夜有人敲窗,可探头出去又什么都没有。
夜色渐浓时,李琴闩好院门,检查了鸡笼。她家瓦房有三间,正中是堂屋,东边是灶房,西边是卧房。当她端着煤油灯穿过堂屋时,突然听见头顶传来\"咯啦\"一声轻响,像是瓦片被踩动的声响。
\"猫?\"李琴抬头望着黑漆漆的房梁。瓦房村的野猫确实喜欢在屋顶窜来窜去。可紧接着又是一连串细碎的\"咯啦\"声,这次听起来分明是从西边卧房顶上传来,而且移动得很有规律,不像是动物的动静。
煤油灯的火苗突然剧烈晃动起来,可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李琴的手开始发抖,她想起村里老人常说,瓦房顶是最容易藏脏东西的地方,因为瓦片层层叠叠,阴气容易积聚。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堂屋大门冲到院里。
月光像一盆冷水浇在头顶。李琴仰头看向西屋屋顶,呼吸瞬间凝固——在屋脊的阴影里,分明蹲着一个人影。那影子轮廓模糊,像是穿着宽大的旧式衣衫,双手抱膝,头却诡异地仰着,似乎在望着月亮。最可怕的是,李琴能感觉到对方也在看着她,尽管她根本看不清那影子的五官。
\"谁...谁在那儿?\"李琴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人影没有反应,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李琴倒退着挪到院墙边,抄起靠在墙边的铁锹,这时一片云遮住了月亮,等月光再现时,屋顶上已经空空如也。
第二天清晨,李琴顶着两个黑眼圈蹲在井边洗衣服。刘婶拎着菜篮子经过,盯着她看了半晌:\"琴啊,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李琴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摇摇头。在瓦房村,说看见不干净的东西是要被嚼舌根的。可到了晌午,当她坐在灶房门口择豆角时,又听见了那种\"咯啦\"声。这次她没敢立刻出去,而是透过窗纸上的破洞往外看。
那人影又出现了,这次是在堂屋的屋顶上,姿势却变了——它直挺挺地站着,双臂垂在身侧,头却歪成一个不正常的角度。李琴注意到它穿着像是几十年前的老式对襟衫,衣摆被风吹得微微晃动,可今晚根本没有风。
\"当家的,屋顶上...\"当晚张木匠回来后,李琴刚开口就被打断了。
\"你眼花了。\"张木匠头也不抬地扒着饭,\"咱家屋顶那么陡,谁能爬上去?\"
李琴没再说话,但她注意到丈夫吃完饭就急匆匆去了后院,过了很久才回来,手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土。
第三天夜里,李琴假装睡着,等丈夫鼾声响起后,她悄悄起身摸到窗前。月光下,那个人影又出现在东屋屋顶,这次它似乎在走动,可动作僵硬得像木偶,每一步都让瓦片发出轻微的响动。最诡异的是,李琴发现无论人影怎么移动,它的脸始终朝着卧房窗户的方向。
天亮后,李琴去了村南的吴阿婆家。吴阿婆是村里最老的老人,据说年轻时做过神婆。
\"穿对襟衫的人影?\"吴阿婆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是不是戴着顶旧毡帽?\"
李琴心头一跳,她确实隐约看到人影头上有什么东西,但之前没在意。
吴阿婆的手指像枯树枝一样抓住她的手腕:\"二十年前,有个外乡货郎在咱村失踪了,就叫王德贵,戴毡帽穿对襟衫...\"她突然压低声音,\"有人说看见他最后进了你家的院子,那时候你家房子还是老刘家的...\"
李琴浑身发冷。她家是十年前从刘家买的旧宅,当时因为价钱便宜,张木匠二话不说就定下了。
回家路上,李琴注意到几个村民聚在井边,看见她就停止了交谈。等她走过,隐约听见\"中邪屋顶\"之类的字眼。看来刘婶还是说出去了。
那天半夜,李琴又被瓦片的响动惊醒。这次声音特别大,像是有重物在屋顶拖动。她推醒丈夫,可张木匠一听就变了脸色,抄起门后的斧头就冲了出去。李琴跟着跑到院里,只见丈夫正对着空荡荡的屋顶破口大骂,脖子上青筋暴起,完全不像平时的样子。
\"你到底在瞒我什么?\"回到屋里后,李琴直接问道。张木匠沉默了很久,最后只说:\"睡吧,明天我把屋顶的瓦翻新一遍。\"
第二天张木匠果然搬来梯子,可奇怪的是他只翻修了西屋的一小片区域,而且坚决不让李琴靠近。那天之后,屋顶的响动确实少了,但李琴开始做噩梦,梦里总有个看不清脸的人站在床边,身上散发着泥土和腐朽的气味。
七月初六那晚,张木匠又去了镇上。李琴早早锁好门窗,可半夜还是被一阵剧烈的\"哗啦\"声惊醒——像是有一大片瓦被掀开了。她颤抖着撩开窗帘,月光下,那个人影正趴在离窗户不到三尺的屋顶上,上半身前倾,像是要爬过来。这次李琴终于看清了它的脸:没有五官,只有一片模糊的灰白色,但诡异的是,她依然能感觉到它在\"看\"着自己。
李琴发出一声尖叫,抄起床头的剪刀冲到院里。人影不见了,但西屋顶上赫然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缺口,几片碎瓦掉在院里的泥地上。她突然想起丈夫翻修屋顶时的古怪举动,一个可怕的念头浮上心头。
梯子还靠在东墙边。李琴咬了咬牙,一手举着煤油灯,一手握着剪刀爬了上去。屋顶的瓦片在脚下发出危险的\"咔咔\"声,夜风掀起她的衣角,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擦过了她的后颈。
西屋顶的缺口像个张开的嘴,边缘参差不齐。煤油灯的光照进去的瞬间,李琴差点松手掉下去——缺口里不是想象中的房梁结构,而是一个用油布包裹的长条形物体,一端露出几缕像是头发的东西。更可怕的是,缺口边缘的瓦片内侧,赫然有五个清晰的手指抓痕,像是有什么东西从里面扒开了瓦片。
李琴连滚带爬地下梯子时,踩空了一脚,摔在院里的泥地上。她顾不上疼痛,跌跌撞撞地冲向院门,却一头撞进一个结实的胸膛——是张木匠,他身上带着夜露的寒气,手里还拎着木匠工具。
\"你在干什么?\"张木匠的声音出奇地平静。
李琴指着屋顶,语无伦次地说着\"尸体手指印\"。张木匠的脸色在月光下变得惨白,他突然抓住李琴的手腕:\"进屋说。\"
堂屋里,煤油灯的光映在张木匠扭曲的脸上:\"二十年前,我还是个学徒,给老刘家做家具。那天晚上我偷了老刘的钱,被那个货郎看见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他威胁要告诉全村人,我就...\"
\"你把他埋在了屋顶?\"李琴颤抖着问。瓦房的结构她懂,屋顶的三角空间确实能藏东西,而且一般人根本不会想到去查那里。
张木匠默认了:\"我用油布包好,又砌了层泥土和瓦...本来以为...\"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堂屋的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可他们俩谁都没去碰门闩。
一阵腐臭的风卷着几片枯叶吹进来,煤油灯\"噗\"地灭了。黑暗中,李琴听见头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落在了屋顶上。紧接着,一连串\"咯啦\"声从四面八方响起,仿佛整个屋顶都活了过来。
\"它要进来了...\"张木匠的声音带着哭腔。就在这时,西屋传来一声巨响,像是瓦片塌陷的声音。李琴趁机挣脱丈夫的手,冲向院门,却听见身后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
她回头看见张木匠被拖上了梯子,他的双手死死抓着梯子横梁,可有什么东西正拽着他的腿往上拉。月光下,李琴清晰地看见丈夫的裤腿上印着五个泥手印。
天亮时,村民们在李琴家院里发现了昏迷的张木匠,他的双腿以不可能的角度扭曲着,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拧断了。西屋顶上有个大洞,洞里除了发黑的骸骨,还有个生锈的货郎铃铛。
后来警察来了,确认骸骨就是失踪的货郎王德贵。张木匠醒来后精神失常,只会反复说\"它在瓦片下面看着我\",警察以杀人嫌犯的身份带走了他。
而李琴在事发后就搬去了县城,她始终不明白货郎的鬼魂为什么二十年后才出现。据说她临走前把所有的瓦片都掀了,有人在碎瓦堆里看见她用红漆画了个奇怪的符号,像是某种镇邪的标记。
瓦房村的老人们说,横死的人如果被藏在阴暗处,魂魄就会困在那里,直到有人发现真相。而瓦片下的空间,既不算阳间也不算阴间,是最容易困住亡魂的地方。
至于李琴家屋顶的人影,自那晚后再没出现过。只有村里的野猫偶尔会在半夜炸毛,对着某家的屋顶发出低吼,而那家的主人第二天准会发现几片碎瓦落在院子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踩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