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十二点十七分,王思龙将出租车停在老城区一家24小时便利店门口,摇下车窗点燃一支烟。夜色像一块浸透墨汁的绒布笼罩着城市,路灯在潮湿的空气中晕开昏黄的光圈。这是他交班后接的第三单,前两单都是醉醺醺的年轻人,吐得后座一塌糊涂。
\"师傅,走吗?\"
一个女人的声音突然从右侧传来,王思龙手一抖,烟灰落在裤子上。他转头看见一个穿米色风衣的女人站在车旁,长发被夜风吹得微微飘动。女人的脸在路灯下显得异常苍白,像是很久没见过阳光。
\"去哪儿?\"王思龙掐灭烟头,职业性地问道。
\"青山公墓。\"女人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王思龙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青山公墓在城郊,早就废弃多年,听说要改建成高尔夫球场。\"那地方现在没人管理,您确定是那儿?\"
女人点点头,拉开车门坐进后座。一股若有若无的霉味随着她的动作在车厢里弥漫开来,像是从旧衣柜里翻出的呢子大衣的味道。王思龙透过后视镜瞥了一眼,女人正低头整理衣领,脖颈处露出一截青白色的皮肤。
\"麻烦空调关小些。\"女人突然说,\"我怕冷。\"
王思龙愣了一下。九月的夜晚闷热难当,他刚才还嫌空调不够凉快。但他还是调高了温度,顺手按下计价器。数字跳动的声音在寂静的车厢里格外清晰。
车子驶离城区,路灯渐渐稀疏。王思龙打开远光灯,两道惨白的光柱刺破黑暗。后座的女人始终沉默,只有偶尔传来的布料摩擦声证明她的存在。王思龙又看了一眼后视镜,女人正直勾勾地盯着窗外,眼睛一眨不眨。
\"这么晚去公墓,是祭拜亲人?\"王思龙试图打破沉默。
\"嗯。\"女人的回答简短得近乎敷衍。
柏油路变成了石子路,轮胎碾过碎石的声响像某种动物在啃食骨头。王思龙打开收音机,电流杂音中传来断断续续的天气预报:\"......局部地区有雾......\"他正要换台,收音机突然自动跳到一个戏曲频道,咿咿呀呀的唱腔在车厢里回荡:
\"......黄泉路上无客栈,三更时分鬼门开......\"
王思龙的手指僵在旋钮上。后座传来一声轻笑,他猛地回头,女人依然保持着望向窗外的姿势,嘴角却诡异地向上翘着,像是被无形的线拉扯着。
\"您也喜欢听戏?\"王思龙的声音有些发抖。
女人没有回答。她的右手缓缓抬起,指向挡风玻璃前方:\"前面左转。\"
导航屏幕上显示他们正行驶在一条直路上,根本没有岔道。王思龙咽了口唾沫,继续往前开。大约两百米后,一条被杂草掩盖的小路赫然出现在左侧,路牌上\"青山公墓\"四个字已经褪色剥落。
车子驶入小路,两侧的树影越来越密,枝叶拍打车窗的声音如同无数只手掌在拍打。王思龙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后颈的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他下意识地看向后视镜——
后座空无一人。
王思龙一脚踩下刹车,轮胎在泥地上拖出两道深痕。他颤抖着转过身,后座上确实没有人,只有座位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凹痕。但下一秒,他的血液几乎凝固——女人好端端地坐在那里,仿佛从未消失过。
\"怎么了?\"女人问道,声音像隔着厚厚的毛玻璃传来。
\"没、没什么。\"王思龙转回身,额头上的冷汗滑进眼睛,刺得生疼。他不敢再看后视镜,死死盯着前方的路。
树木突然向两侧分开,一片荒芜的墓地出现在眼前。歪斜的墓碑在车灯照射下投下长长的影子,像是从地底伸出的手指。王思龙把车停在公墓入口处,计价器显示金额为87元。
\"到了。\"他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
女人缓缓起身,风衣下摆擦过座椅发出沙沙声。她递来一张钞票,王思龙接过时碰到了她的手指——冰冷得像是刚从冰柜里取出的冻肉。
\"不用找了。\"女人说完,推开车门走进黑暗中。
王思龙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墓碑之间,才低头查看手中的钞票。在车内灯的照射下,他清楚地看到这是一张冥币,上面印着\"天地银行\"的字样。他的胃部一阵痉挛,差点把晚饭吐出来。
他手忙脚乱地发动车子,轮胎在泥地上打滑了几次才调过头来。后视镜里,公墓的轮廓渐渐模糊,但王思龙总觉得有什么东西站在入口处,目送着他离开。
回城的路上,收音机自动关闭了,导航屏幕不断闪烁,最后完全熄灭。王思龙凭着记忆在乡间小路上疾驰,直到看见城区的灯火才稍稍放松。他摸出那张冥币想扔出窗外,却发现它已经变成了一张普通的百元钞票,只是摸上去依然冰冷。
第二天中午,王思龙在出租车公司交班时,忍不住向同事老张提起昨晚的怪事。
\"青山公墓?\"老张的眉头皱成疙瘩,\"三年前那里出过车祸,一个女的半夜打车去扫墓,结果在回来的路上被酒驾的卡车撞了。听说她当时手里还攥着给亡夫上香的黄纸呢。\"
王思龙想起女人递来的冥币,喉咙发紧:\"那个女乘客长什么样?\"
\"好像是穿米色风衣,长头发。\"老张点了支烟,\"怎么,你也遇见了?\"
王思龙没有回答。他翻开手机搜索三年前的新闻,很快就找到了相关报道。照片上事故现场的马赛克遮不住地上那滩暗色痕迹,而报道的配图中,死者的遗照赫然就是昨晚那个女人——苍白的脸,漆黑的眼,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那天之后,王思龙再也不敢在深夜接去郊区的单子。有时在等红灯时,他会突然觉得后颈发凉,仿佛有人对着他吹气;有时收班清点现金,会发现某张钞票特别冰冷,边缘微微发黄。最可怕的是,他总在后视镜里瞥见一抹米色影子,但每次转头确认,后座都空空如也。
城市里的出租车司机们渐渐传开一个新故事:深夜时分,如果有个穿米色风衣的女人要打车去青山公墓,千万别接——因为她付的车费,永远是从阴间带来的冥币。有人说这是王思龙编的,也有人信誓旦旦地说亲眼见过那个女乘客。每当有人问起真相,王思龙只是沉默地抽着烟,眼睛盯着远处的黑暗。
都市的怪谈又多了一个版本,在深夜的出租车里,在路灯照不到的阴影中,在每一个独自行走的夜归人心里,悄悄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