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磊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货车的远光灯在国道上划出两道苍白的光柱。他已经连续开了八个小时,导航在一个小时前就失去了信号,手机地图上只剩下一条笔直的蓝线和周围大片的空白区域。
\"见鬼。\"他嘟囔着,看了眼油表。油箱还剩四分之一,但下一个服务区至少还有一百公里。就在这时,路边一块歪斜的铁牌闯入视线——\"灰土镇,前方2公里\"。
何磊犹豫了一下,转动方向盘拐下了国道。坑洼的柏油路在车灯下泛着病态的灰白色,两旁的杨树像佝偻的老人向道路中央倾斜。导航彻底黑了屏,只有\"无信号\"三个红字不断闪烁。
小镇比想象中来得快。一排低矮的平房突然出现在路边,几盏昏黄的路灯在夜色中像漂浮的鬼火。何磊放慢车速,注意到大多数店铺都关着门,只有一家门口挂着\"住宿\"灯箱的二层小楼还亮着灯。
他把货车停在路边,发动机的轰鸣停止后,四周静得可怕。没有虫鸣,没有狗叫,甚至连风声都没有。何磊背上背包,走向那家旅店。
推门时,生锈的铰链发出刺耳的呻吟。柜台后坐着一个干瘦的中年男人,正用一把小刀削着木棍。听到门响,他缓缓抬头,眼白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不自然的黄色。
\"住宿?\"男人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一晚多少钱?\"何磊问道,声音在空荡的大厅里产生轻微的回音。
\"八十。\"男人放下小刀,推过来一本泛黄的登记簿,\"写名字和身份证号。\"
何磊低头填写时,注意到登记簿上的日期——2003年5月17日。他皱起眉头:\"这日期不对吧?\"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盯着他看。何磊感到一阵不适,匆匆写完推了回去。
\"二楼最里面那间。\"男人递来一把铜钥匙,钥匙上沾着某种黑色污渍,\"厕所在走廊尽头,十二点后停水。\"
何磊接过钥匙,触感冰凉黏腻。他转身走向楼梯,木制台阶在他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上楼时,他感觉背后有一道视线,回头却只见柜台后的男人继续削着那根木棍,动作机械而精准。
二楼走廊比想象中长得多,尽头的窗户透进惨白的月光。何磊的钥匙对应着最后一扇门,门牌上的数字\"213\"已经褪色。开门时,一股霉味混合着某种腐败的甜味扑面而来。
房间比预想的干净,但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单人床的床单过于平整,像从未有人使用过;墙纸的接缝处有细小的黑色斑点;唯一的窗户被木板钉死,只留下几条缝隙。
何磊放下背包,肚子突然咕咕作响。他看了眼手表,晚上九点半,也许镇上还有餐馆开着。带着这个念头,他锁好门下了楼。
柜台已经空无一人,只有那把小刀插在木棍上,立在登记簿旁边。何磊快步走出旅店,夜风带着土腥味扑面而来。
街道上空无一人。何磊沿着主街行走,经过几家紧闭的店铺,橱窗里的商品——老式收音机、搪瓷缸、发黄的杂志——都像是上个世纪的遗物。奇怪的是,尽管没有人,许多店铺却亮着灯,仿佛店主刚刚离开。
走了约莫十分钟,何磊终于看到一家亮着灯的面馆。门上的\"营业中\"牌子歪挂着,玻璃上凝结着水雾。他推门进去,铃铛发出刺耳的声响。
面馆里只有一位老人坐在角落,面前摆着一碗几乎没动过的面条。听到门响,老人缓缓转头,脖子发出咔咔的声响。他的眼睛浑浊得几乎看不见瞳孔,脸上的皱纹深如沟壑。
\"还营业吗?\"何磊问道。
老人没有回答,只是缓慢地抬起手,指向柜台。柜台后没有人,但灶台上的大锅里冒着热气。何磊走近,看到台面上贴着一张泛黄的菜单和价格表——最贵的不超过五元。
\"有人吗?\"他提高声音喊道。
回应他的只有锅里的水泡破裂声。何磊犹豫了一下,伸手敲了敲柜台。就在这时,他注意到柜台下方的阴影里有什么东西在动——那是一只手,苍白得近乎透明,正缓慢地从阴影中爬出。
何磊后退两步,撞翻了身后的椅子。再看向柜台时,那只手已经不见了。角落里的老人依然坐着,但姿势变了——现在他正面对着何磊,嘴角挂着诡异的微笑。
\"我要走了。\"何磊说着冲向门口,铃铛在他身后疯狂摇晃。
跑出面馆,何磊大口喘着气。街道比来时更暗了,路灯不知何时熄灭了一半。他加快脚步往回走,经过一家五金店时,余光瞥见橱窗里有东西在动——一个模糊的人影站在货架间,但当何磊转头细看时,那里只有静止的工具和零件。
回到旅店时,柜台依然空无一人。何磊快步上楼,钥匙在颤抖的手中哗啦作响。进入房间后,他立刻锁上门,又搬来椅子抵在门后。
躺在床上,何磊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渍,形状像一只伸开的手。疲惫终于战胜了恐惧,他渐渐合上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有节奏的敲击声将何磊惊醒。他猛地坐起,发现声音来自窗户——不是敲门声,而是有什么东西在轻轻叩击那些封窗的木板。
咚、咚、咚。
每一声都间隔完全相同,像是经过精确计算。何磊屏住呼吸,盯着那条最宽的缝隙。月光透过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线银光,此刻那光线上有阴影在移动。
咚、咚、咚。
阴影停住了,何磊看到一只眼睛出现在缝隙中——没有睫毛,没有眉毛,只有一颗浑浊的眼球,缓慢地左右转动。
何磊的心脏几乎停跳。他死死盯着那只眼睛,直到它突然消失。寂静持续了几秒,然后走廊上传来脚步声,缓慢而沉重,像是穿着湿透的靴子。
脚步声停在他的门前。何磊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站在门外,隔着薄薄的门板。汗水顺着他的太阳穴流下,浸湿了枕头。
突然,抵门的椅子轻微移动了一下。门把手缓缓转动,发出生涩的吱呀声。何磊抓起床头柜上的台灯,随时准备砸向闯入者。
但门没有开。相反,走廊上传来液体滴落的声音,接着是一阵黏腻的滑动声,像是什么东西在墙上爬行。声音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走廊尽头。
何磊等了整整十分钟才敢动弹。他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前,耳朵贴上门板。外面一片寂静。正当他准备退回床上时,一股刺鼻的腐臭味从门缝渗入。
他低头看去,黑色的粘稠液体正从门缝下缓缓流入,在地板上形成一滩不断扩大的污渍。更可怕的是,那液体似乎有生命,正缓慢地向他的方向蠕动。
何磊跳上床,惊恐地看着那滩液体开始改变形状——先是分散成五条细流,然后每条细流的末端膨胀,最终形成了五个模糊的手指形状。
\"操!\"何磊终于忍不住骂出声,冲向窗户。他用力扳动封窗的木板,其中一块松动了。透过扩大的缝隙,他看到后院停着几辆生锈的汽车,再远处是开阔的田野。
没有犹豫,何磊抓起背包,用全身力气撞向木板。随着一声脆响,木板断裂,他跌出窗外,落在松软的泥土上。
顾不上膝盖的疼痛,何磊爬起来就跑。穿过杂草丛生的后院,翻过一道矮墙,他终于回到了主街。月光下,整个小镇显得更加破败,许多建筑的屋顶已经坍塌。
何磊拼命跑向停车的地方,却发现货车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辆锈迹斑斑的老式卡车,车牌已经模糊不清。他环顾四周,确认这就是自己停车的位置——路边的消防栓和电线杆位置一模一样。
\"这不可能...\"何磊喃喃自语,突然注意到地面上的轮胎印延伸向小镇出口。他沿着印记奔跑,转过一个弯后,终于看到了自己的货车——停在国道入口处,引擎盖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何磊冲过去,颤抖的手掏出钥匙。发动引擎的瞬间,他透过后视镜看到小镇的路牌上,\"灰土镇\"三个字已经褪色剥落,下面隐约可见\"废弃区域\"的警告字样。
货车驶上国道时,何磊终于松了口气。但当他看向后视镜,小镇已经完全消失在夜色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第二天中午,何磊在最近的城市警局报案。值班警察听完他的描述,表情变得古怪。
\"灰土镇?\"警察翻着一本旧记录册,\"那地方二十年前就废弃了。1983年一场化工厂泄漏,大部分居民撤离,剩下的人...\"他顿了顿,\"总之那里现在没人住。\"
\"但我明明...\"何磊想说昨晚的经历,却被警察打断。
\"你不是第一个了。\"警察合上册子,\"每隔几年就有司机说在那里过夜。有人说看到亮灯的房子,有人说遇到奇怪的居民...\"他意味深长地看着何磊,\"但没人能证明。\"
离开警局前,何磊忍不住问:\"那些司机...后来怎么样了?\"
警察耸耸肩:\"都没事。不过...\"他压低声音,\"有几个人的车上发现了奇怪的痕迹——像是手印,但化验结果总是'不明物质'。\"
回到停车场,何磊检查自己的货车。阳光下,引擎盖上赫然留着五个黑色的手印,指节分明,像是有人用沾满焦油的手按在上面。当他试图擦拭时,那些印记纹丝不动,仿佛已经渗入了金属。
何磊快速擦掉那些手印,逃也似的离开了。
渐渐地,\"灰土镇的黑色手印\"成了当地卡车司机间新的怪谈。有人说那是化工厂受害者的怨念,有人说那是地缚灵在寻找替身,还有人信誓旦旦地说在某个雨夜,看到国道旁亮起一片灯光,隐约组成\"灰土镇\"三个字。
而何磊再也没走过那条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