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大海第一次见到那个白发老妇是在村口的歪脖子柳树下。那天傍晚,他扛着锄头从田里回来,远远就看见一个佝偻的身影站在树下,一动不动,像一截枯死的树桩。
夕阳的余晖给那身影镀上一层血色,鲁大海眯起眼睛,心想这是谁家的老人走丢了。走近了才看清,那是个他从没见过的老妇人,满头白发像乱草般披散着,穿着一件深紫色的对襟褂子——那颜色让鲁大海心里咯噔一下,活人谁穿这种颜色的衣服?分明是寿衣的样式。
\"大娘,您是哪家的?天快黑了,我送您回去?\"鲁大海隔着三米远问道,不知为何不敢靠得太近。
老妇缓缓转过头来。鲁大海倒吸一口凉气——那张脸枯槁得像是风干的橘子皮,皱纹里嵌着黑褐色的老年斑,嘴唇薄得几乎看不见,却诡异地向上翘着,像是在笑。最可怕的是她的眼睛,浑浊发黄,没有半点神采,却直勾勾地盯着鲁大海,让他后颈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
老妇没说话,只是抬起鸡爪般的手,指了指村子西头。鲁大海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里只有一片荒地,再远些是乱葬岗。等他再回头,老妇已经不见了,只有柳树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
\"见鬼了...\"鲁大海啐了一口,加快脚步往家走。路上遇到村长李有田,他把这事说了,李有田脸色立刻变了。
\"紫衣服的白发老太婆?\"李有田的烟袋差点掉地上,\"你确定没看错?\"
\"千真万确,就站在柳树下,一眨眼就不见了。\"
李有田的手开始发抖:\"四十年前,村里有个接生婆,姓赵,专门给人接生难产的孩子...后来她自己难产死了,就埋在西头乱葬岗。死的时候穿的就是紫色寿衣...\"
鲁大海听得头皮发麻:\"您别吓我,大白天的...\"
\"谁说是白天?\"李有田压低声音,\"她从来只在黄昏出现。\"
鲁大海回到家,发现父亲鲁老汉正蹲在门槛上抽旱烟,脸色阴沉。他把事情一说,鲁老汉的烟杆\"啪\"地掉在地上。
\"你碰她了?\"鲁老汉一把抓住儿子的手腕。
\"没有,隔着老远说了句话...\"
鲁老汉松了口气,又紧张起来:\"记住,千万别碰她,也别让她碰你。看到就当没看见,赶紧走。\"
那天晚上,鲁大海做了个怪梦。梦里那个白发老妇站在他床边,枯瘦的手指在他脸上游走,嘴里念叨着他听不懂的话。他拼命想醒却醒不过来,直到鸡叫三遍才猛地坐起,浑身冷汗。
第二天一早,鲁大海发现院子里死了三只鸡,脖子都被拧断了,整整齐齐摆在堂屋门口。父亲看到后脸色铁青,从箱底翻出一把生锈的杀猪刀,挂在门框上。
\"今晚我守夜。\"鲁老汉说。
可到了晚上,鲁大海翻来覆去睡不着。约莫半夜时分,他听见院子里有\"沙沙\"的脚步声,像是有人拖着布鞋在走。他悄悄掀开窗帘一角,月光下,那个白发老妇正蹲在鸡窝前,手里抓着一只扑腾的母鸡。
老妇的指甲突然暴长,黑得发亮,轻轻一划就割开了鸡脖子。她没有喝血,而是把鸡头凑到嘴边,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吸食什么无形的东西。然后她转过头,正对着鲁大海的窗口笑了——那张嘴竟然裂到了耳根,露出满口细密的尖牙。
鲁大海吓得跌坐在地,撞翻了床头柜。等他再爬起来时,院子里已经空无一人,只有一只死鸡躺在月光下。
第三天,村里开始出怪事。张家的牛无缘无故撞死在石碾上;李家的水缸里漂着死老鼠;王寡妇说她半夜看见一个白发人影在她家谷仓里转悠,早上发现所有粮食都发了霉。
鲁大海手腕上出现了一圈黑印,像是被什么勒过。鲁老汉看到后,连夜去了三十里外的黄道士家。回来时带着一包香灰,撒在门窗周围,又给鲁大海手腕系了根红绳。
\"记住,别解下来。\"鲁老汉的眼神前所未有的严肃。
第四天,鲁大海去井边打水,远远看见老妇站在井台上梳头。她的头发在阳光下白得刺眼,梳子每刮一下,就有几根头发飘落,掉进井里。鲁大海转身就跑,回到家发现水桶里漂着几根白发。
那天晚上,鲁老汉突然发高烧,满嘴胡话,说什么\"欠债还命时候到了\"。鲁大海守了一夜,天亮时发现父亲手腕上也出现了黑印,比他的更深更粗。
第五天,村里死了第一个人。是村东头的马铁匠,早晨被人发现死在铁匠铺里,脸上凝固着极度恐惧的表情,身上却没有伤口。有人说半夜听见铁匠铺里有\"咔咔\"的响声,像是剪刀开合的声音。
鲁大海去看了,马铁匠的脖子上有一圈淡淡的黑印。他下意识摸自己的手腕,那里的黑印已经扩散到手掌,像墨水在皮肤下晕染。
第六天,死了三个。包括村长的老婆和村小学的周老师。周老师死在教室里,黑板上用粉笔画满了梳子的图案。鲁大海路过学校时,分明看见一个白发人影站在二楼窗口,等他喊人来看时,那里又什么都没有。
那天晚上,鲁大海梦见了老妇。在梦里,老妇领着他穿过村子,每经过一户人家,就从门缝里抽出一缕白烟装进一个紫布口袋。走到第七户时,老妇突然转向鲁大海,口袋大张着向他罩来...
鲁大海惊醒时,发现自己的左手已经完全变黑,像被墨汁浸泡过。父亲躺在床上气若游丝,手腕上的黑印已经蔓延到胸口。
\"她是在收魂...\"鲁老汉艰难地说,\"四十年前,她给七户人家接生过...现在要来收七个魂...我是第三个...你是第七个...\"
鲁大海突然明白了什么,翻出家里的族谱。果然,四十年前村里有七户人家在同一个月生了孩子,都由赵接生婆接生的。而赵接生婆自己死于难产,据说孩子憋死在肚子里,一尸两命。
第七天黄昏,鲁大海站在村口柳树下。他知道今晚必须做个了断。手腕上的黑印已经蔓延到肩膀,像一条毒蛇缠着他。
当最后一缕阳光消失时,老妇出现了。这次她离得很近,近到鲁大海能闻到她身上的腐臭味。她的眼睛不再是浑浊的,而是漆黑一片,深不见底。
\"你为什么要害我们?\"鲁大海强忍恐惧问道。
老妇没说话,只是咧嘴笑了,嘴角一直咧到耳根。她伸出枯爪般的手,指甲又黑又长,朝鲁大海抓来。
鲁大海后退一步,从背后抽出父亲的杀猪刀。刀身上刻着模糊的符文,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老妇看到刀,动作顿了一下,发出\"咯咯\"的怪笑。
\"我爸说,你接生时害死了七个产妇。\"鲁大海声音发抖,\"所以你要报复?\"
老妇的表情突然扭曲,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她猛地扑上来,速度快得不像人类。鲁大海挥刀砍去,却只砍到一团黑气。老妇出现在他身后,枯爪搭上他的肩膀。
一阵刺骨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鲁大海感觉有什么东西正从自己体内被抽走。他拼命挣扎,用刀划破手掌,鲜血溅到老妇脸上。
老妇发出一声尖啸,像是滚烫的油浇在肉上的声音。她的脸开始融化,露出下面青紫色的腐肉。鲁大海趁机将整把刀刺入老妇胸口,刀身发出\"滋滋\"的响声,冒出白烟。
老妇疯狂扭动着,白发像活物般缠上鲁大海的脖子。就在他快要窒息时,远处传来第一声鸡鸣。老妇的动作突然停滞,白发松开,她低头看着插在胸口的刀,发出最后一声叹息,然后像沙塔般崩塌,化为一地灰烬。
晨光中,鲁大海瘫坐在地上,发现手腕上的黑印正在慢慢褪去。他跌跌撞撞跑回家,发现父亲已经没了呼吸,脸上却带着解脱的表情。
三天后,鲁大海统计出村里一共死了七个人:马铁匠、李有田的老婆、周老师、卖豆腐的孙婆子、他的父亲鲁老汉,还有两个在外打工突然暴毙的年轻人——他们的父母都是四十年前那七户人家之一。
葬礼过后,鲁大海收拾父亲的遗物,在箱底发现一张发黄的纸条,上面写着七个名字,每个名字后面都画了把梳子。最后一个名字是\"赵素珍\"——那个接生婆的名字,后面画了把滴血的剪刀。
鲁大海把纸条烧了,灰烬飘向西方,那里是乱葬岗的方向。从此以后,村口柳树下再没人见过穿紫衣的白发老妇。只是每逢清明,总有人发现赵素珍荒草丛生的坟前,摆着七把纸剪的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