杞从贵是村里出了名的独户,住在村西头的老宅子里。那宅子有些年头了,青砖灰瓦,墙角爬满了暗绿色的苔藓,院墙塌了一角,用几捆玉米杆子勉强堵着。村里人都说那宅子阴气重,可杞从贵住了大半辈子,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他是个老光棍,五十出头,瘦得像根枯柴,脸上皱纹纵横交错,像是被犁过的旱地。平日里除了下地干活,就是坐在门槛上抽旱烟,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着他那双浑浊的眼睛。
这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杞从贵就醒了。他有个习惯,每天鸡叫头遍就起床,几十年雷打不动。他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趿拉着布鞋走到院子里打水洗脸。
井台边的泥地上,赫然印着几个脚印。
杞从贵愣住了,烟锅从指间滑落,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那脚印不大不小,约莫五六寸长,形状却怪异得很——前宽后窄,脚趾部分分叉明显,像是某种动物的爪印,却又带着几分人脚的轮廓。
\"这是啥玩意儿...\"杞从贵蹲下身,用粗糙的手指比划着那些印记。泥地潮湿,脚印清晰可见,从院墙塌陷的那处一直延伸到井台边,然后又折返回去。他顺着痕迹看去,发现玉米杆子被人拨开过,露出一个半人宽的缝隙。
杞从贵的心猛地一紧。他独居多年,院门夜里都是闩死的,谁会半夜翻墙进来?而且这脚印...他活了这么大岁数,从没见过这样的脚印。
他站起身,环顾四周。晨雾像一层薄纱笼罩着院子,远处的山影若隐若现。几只早起的麻雀在枣树上叽叽喳喳,一切如常,却又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可能是野猫吧...\"杞从贵自言自语,弯腰捡起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可他知道,野猫的脚印不是这样的。
接下来的几天,杞从贵开始留意院子的动静。白天一切如常,可每到夜里,他总能听见院子里有窸窸窣窣的声响。起初他以为是老鼠,可声音比老鼠大得多,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院子里走动。
第三天夜里,杞从贵终于忍不住了。他摸黑起床,从门后抄起一根顶门杠,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月光惨白,透过窗纸在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他屏住呼吸,从窗缝往外看。
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那棵老枣树的影子在地上摇曳。杞从贵正要松口气,突然听见井台那边传来\"啪嗒\"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掉进了水桶里。
他的心跳得像擂鼓,手心沁出冷汗。顶门杠在他手里微微发抖。又一声响动,这次是从柴房方向传来的,像是有人——或者什么东西——在翻动柴火。
杞从贵鼓起勇气,猛地推开门冲了出去。
\"谁在那儿!\"他大喝一声,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院子里一片死寂。月光下,只有他的影子孤零零地拖在地上。井台边的水桶完好无损,柴房的门也关得好好的。杞从贵举着顶门杠转了一圈,什么也没发现。
\"真是见了鬼了...\"他嘟囔着回到屋里,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天快亮时,他才迷迷糊糊地合上眼,梦里全是那些奇怪的脚印。
第二天一早,杞从贵发现家里的鸡少了一只。不是被偷走的——鸡窝的门闩得好好的,地上也没有挣扎的痕迹,就像那只鸡凭空消失了一样。更奇怪的是,鸡窝里留下了一撮灰白色的毛发,又硬又糙,不像是任何家畜的毛。
杞从贵捏着那撮毛,心里直发毛。他想起小时候听老人讲过的山精野怪的故事,后背一阵发凉。正想着,院门外传来脚步声。
\"从贵叔,在家不?\"是邻居家的小子杞铁柱。
杞从贵赶紧把毛发塞进口袋,应了一声。铁柱是来借镰刀的,杞从贵心不在焉地指给他看,铁柱拿了镰刀却没急着走,而是盯着院墙塌陷的地方看。
\"叔,你家院墙咋又塌了一块?\"铁柱指着那个用玉米杆堵着的缺口。
杞从贵一愣:\"啥?没塌啊,就那一处。\"
铁柱挠挠头:\"可我明明看见...\"他突然住了口,脸色变得古怪起来,\"算了,可能是我看花眼了。\"说完匆匆走了,临走时还回头看了好几眼。
这天下午,杞从贵去了趟村东头的杞三爷家。三爷是村里年纪最大的,见多识广,年轻时还当过风水先生。杞从贵把这几天的怪事一五一十地说了,掏出那撮毛发给三爷看。
三爷接过毛发,在手里捻了捻,又凑到鼻子前闻了闻,眉头越皱越紧。
\"从贵啊,\"三爷的声音突然变得很低,\"你这怕是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东西。\"
杞从贵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啥东西?\"
三爷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山魈。\"
\"山...山魈?\"杞从贵从没听过这个词。
\"山里的精怪,\"三爷解释道,\"长得像人又像猴,脚掌前宽后窄,趾头分叉,专爱夜里出来偷东西吃。它们不伤人,但要是被缠上了,家里就不得安宁。\"
杞从贵想起那些奇怪的脚印,手不自觉地发抖:\"那...那咋办?\"
三爷摇摇头:\"不好办。山魈这东西,你越赶它,它越来劲。最好装作不知道,它觉得没趣了,自己就会走。\"
回家的路上,杞从贵的脚步比平时快了许多。太阳已经西斜,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路过村口的老槐树时——虽然您说不要槐树,但村里确实有这么一棵——他总觉得树后有什么东西在盯着他,可每次回头,都只看见树影婆娑。
接下来的日子,杞从贵按照三爷说的,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可家里的怪事却越来越多:粮食莫名其妙地少了,挂在梁上的腊肉被啃了几口,夜里院子里的响动也越来越大。最可怕的是,每天早上,他都能在院子里发现新的脚印,有时在井台边,有时在窗台下,甚至有一次,脚印一直延伸到了他的卧房门外。
杞从贵的精神越来越差,眼窝深陷,脸色蜡黄。村里人都看出他不对劲,可问起来,他又支支吾吾不肯说。只有铁柱偶尔来坐坐,每次来都盯着院墙的缺口看,然后欲言又止地离开。
这天夜里,杞从贵做了个噩梦。梦里一个浑身长毛的怪物蹲在他的床头,一双发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他吓得大叫一声醒了过来,发现窗外月光如水,院子里静悄悄的。
他松了口气,正要躺回去,突然听见窗外传来\"咯吱\"一声,像是有人踩断了树枝。
杞从贵浑身僵硬,眼睛死死盯着窗户。月光把窗棂的影子投在墙上,形成一道道黑色的栅栏。在那栅栏之间,缓缓升起一个黑影——一个脑袋的形状,顶部尖尖的,两侧支棱着像是耳朵的东西。
那黑影一动不动,似乎在观察屋内的动静。杞从贵屏住呼吸,感觉心脏快要跳出胸腔。不知过了多久,黑影慢慢下沉,消失在窗台下。
杞从贵等了一会儿,确定外面没动静了,才轻手轻脚地爬起来,凑到窗边往外看。
月光下的院子里,一个身影正背对着他站在井台边。那东西约莫四五尺高,浑身覆盖着灰白色的毛发,肩膀窄小,脑袋却奇大,头顶有两个尖尖的突起。它的手臂很长,垂下来几乎能碰到膝盖,此刻正俯身在水桶里摸索着什么。
杞从贵看得真切,双腿发软,差点瘫坐在地上。就在这时,那东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过头来。
杞从贵永远忘不了那张脸——像人又像猴,眼睛大得出奇,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绿光;鼻子扁平,嘴巴向前突出,露出几颗尖利的牙齿。最可怕的是它的表情,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做鬼脸,诡异得让人毛骨悚然。
四目相对的瞬间,杞从贵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那东西也吓了一跳,发出一声尖利的怪叫,四肢着地飞快地窜向院墙缺口,眨眼间就消失在夜色中。
杞从贵瘫坐在地上,浑身发抖,冷汗浸透了衣衫。他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真实存在的怪物,还是长期恐惧产生的幻觉。但有一点他可以确定——那些脚印,那些消失的食物,那些夜里的响动,都不是他的想象。
第二天,村里人发现杞从贵家大门紧闭,怎么叫都没人应。铁柱翻墙进去,发现屋里一片狼藉,像是有人匆匆收拾过,杞从贵最值钱的几件东西都不见了。院墙的缺口比前几天又大了一圈,地上满是乱七八糟的脚印,有人的,也有那种奇怪的爪印。
杞从贵就这样消失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有人说在县城见过他,说他疯疯癫癫的,逢人就说什么山魈;也有人说他进了山,再也没出来。唯一确定的是,他再也没回过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