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海站在母亲卧室门口,手里攥着那张让他整夜未眠的照片。晨光透过窗帘缝隙斜射进来,在褪色的木地板上投下一道金色的线。他深吸一口气,再次低头审视手中的遗照——母亲的面容安详,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就像她生前大多数时候那样。
但那双眼睛...
周海的指尖微微发抖。他清楚地记得,昨天下午从照相馆取回这张遗照时,母亲的眼睛是微微下垂的,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温和与疲惫。而现在,照片中的眼睛似乎抬起了几分,正以一种他无法解释的方式直视着他。
\"一定是光线问题。\"周海自言自语,将照片放回床头柜的相框里。相框旁边是母亲生前常用的降压药,半杯已经蒸发殆尽的水,和一本翻到一半的《红楼梦》。整个房间保持着母亲最后一次离开时的模样,连床头闹钟都停在下午三点十七分——救护车到来的时间。
周海是独子,父亲早逝,母亲含辛茹苦将他拉扯大。他大学毕业后在城里找了份程序员的工作,每周只能周末回家。母亲总说没关系,让他专心工作,可每次他离开时,都能从后视镜里看到她站在门口,一直等到车子拐弯看不见为止。
上个月,母亲突发脑溢血,等周海赶到医院时,她已经说不出话了。医生说是大面积出血,即使手术成功也可能成为植物人。母亲用最后一点力气摇头拒绝了手术,然后在监护仪刺耳的警报声中离开了人世。
葬礼很简单,周海按照母亲的意愿,只通知了几位近亲和邻居。火化后,他从母亲的老相册里选了一张看起来最精神的照片,送到城里最好的照相馆做成遗照。照相馆老板是他高中同学,特意用了最新技术修复照片,让母亲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样安详。
\"周海啊,你妈这张照片拍得真好。\"邻居陈阿姨来吊唁时这么说,\"就像她平时坐在阳台上晒太阳时的样子。\"
当时周海只是点点头,没告诉任何人照片的异常。从第三天开始,他就注意到照片有些不对劲。先是角度似乎变了,然后是母亲的表情——那种微妙的变化很难描述,就像一幅油画在慢慢干透时色彩的微妙转变。
那天晚上,周海第一次听到了声音。
他正在书房处理工作邮件,突然听到母亲卧室传来轻微的\"咔哒\"声,像是有人碰倒了药瓶。周海立刻起身,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推开卧室门时,月光正好照在床头柜上,遗照中的母亲似乎正对着门口的方向微笑,而那个降压药瓶确实倒在了桌面上。
\"风...一定是窗户没关好。\"周海捡起药瓶,手指触到相框时一阵冰凉。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窗户——锁得严严实实。
接下来的几天,异常现象越来越多。周海会在深夜听到厨房传来烧水的声音,早上却发现电水壶冰凉;母亲生前最喜欢的摇椅会在无人时轻轻晃动;浴室镜子上偶尔会出现模糊的手印,形状大小都与母亲的手吻合。
最令人不安的还是那张遗照。周海开始记录照片的变化:周一,母亲的眼睛似乎更明亮了;周二,嘴角的弧度加深;周三,原本放在膝盖上的手似乎抬起了几厘米...
周五晚上,周海决定做个实验。他在遗照前放了一台小型摄像机,设定为每十分钟自动拍摄一次。然后他吞了两片安眠药,强迫自己入睡。
凌晨三点十七分,周海被一阵刺骨的寒意惊醒。卧室门不知何时开了,走廊上一片漆黑,只有母亲房间透出微弱的光亮。他爬起来,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一步步向光源走去。
母亲房间的门半掩着,里面传出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周海屏住呼吸,从门缝中窥视——床头灯亮着,遗照中的母亲不见了,相框里只剩下一片灰白。而母亲生前常坐的摇椅上,一本相册正在自动翻页,停在一张周海从未见过的照片上:年轻的母亲抱着婴儿时期的他,背后是医院的标志。
周海双腿发软,扶着墙才没有跌倒。就在这时,相册突然合上,床头灯熄灭,整个房间陷入黑暗。等周海鼓起勇气打开灯时,遗照中的母亲又回到了相框里,只是这次她的表情变了——不再是安详的微笑,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悲伤,眼睛里似乎含着泪水。
第二天一早,周海敲开了邻居陈阿姨的门。陈阿姨是母亲几十年的老友,也是最后见到母亲还清醒的人。
\"陈阿姨,我妈...临走前有没有说什么?\"周海声音嘶哑,眼睛布满血丝。
陈阿姨叹了口气,示意他进屋。\"你妈那天下午突然说头晕,我扶她躺下后,她一直念叨着你的名字。\"陈阿姨倒了杯茶递给周海,\"救护车来之前,她说了句'海子还没看到那本相册',然后就...\"
\"什么相册?\"周海急切地问。
\"就是你小时候的相册啊,你妈特意整理出来的,说等你下次回来给你看。\"陈阿姨摇头,\"可怜啊,她一直盼着你回来...\"
周海如遭雷击。他想起昨晚自动翻页的相册,想起那张从未见过的合影。原来母亲是想让他看那个。
回到家,周海径直走向母亲的书柜。在底层抽屉里,他找到了那本蓝色封面的相册,里面全是他的童年照片——第一次走路、第一天上学、毕业典礼...最后一页夹着一张纸条,是母亲工整的字迹:\"海子,妈这辈子最大的骄傲就是你。别太累,常回家看看。\"
周海的眼泪终于决堤。他想起上个月母亲打来的三个未接来电,当时他正在开会,想着\"晚点再回\",结果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那天晚上,周海把遗照从相框里取出,在母亲房间布置了一个简单的祭台,摆上香烛和母亲最爱吃的桂花糕。他跪在祭台前,将那张纸条贴在胸口,一遍遍说着\"对不起\"。
香烛燃尽时,一阵微风拂过周海的脸颊,带着淡淡的桂花香。他抬头看向遗照——母亲的表情恢复了最初的安详,眼睛微微下垂,嘴角带着满足的微笑。
第二天,周海将遗照和那本相册一起带到了照相馆。老同学听完他的讲述后,仔细检查了照片。
\"奇怪,\"老同学皱眉,\"我确定当初修图时,你妈的手是放在膝盖上的。现在怎么...\"照片中,母亲的手抬到了胸前,做出一个拥抱的姿势。
周海笑了笑,没有解释。回家路上,他买了一个精致的相册,将母亲留下的照片和自己的几张近照整理进去。最后,他把那张\"会动\"的遗照放在炉灶上,看着火焰慢慢吞噬母亲的影像。
\"妈,我以后每周都回家。\"周海轻声说,看着最后一片灰烬飘散。
当晚,周海睡得很沉,没有听到任何声响。清晨的阳光照进母亲房间时,那本新相册静静躺在摇椅上,翻开的页面上,一张周海从未见过的全家福赫然在目——年轻的父母抱着婴儿时的他,三个人都笑得那么幸福。
周海将这张照片装进钱包,然后拿起手机,删掉了所有未完成的工作提醒,只留下一个每周五下午三点十七分的闹钟,备注是\"回家看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