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光云站在城郊公墓的入口处,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空。今年的清明节没有下雨,但天色灰蒙蒙的,像是蒙了一层脏兮兮的纱布。他左手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纸钱、香烛和几样爷爷生前爱吃的点心;右手握着一把折叠伞,虽然天气预报说今天不会下雨,但城郊的天气总是难以预测。
公墓建在一处缓坡上,周围是稀疏的松树林。刘光云记得五年前爷爷下葬时,这里还算是整洁肃穆,如今却显得有些破败。围墙上的白漆剥落了大半,露出里面发黑的砖块;入口处的铁门锈迹斑斑,开合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就连那些松树也长得歪歪扭扭,枝干扭曲如同老人干枯的手指。
\"这地方怎么变成这样了...\"刘光云低声嘀咕着,迈步走进公墓。
脚下的石板路已经开裂,缝隙里钻出顽强的野草。两侧的墓碑排列得并不整齐,有些明显是新立的,洁白的大理石在灰暗的环境中显得格外刺眼;更多的则是经年累月风吹雨打后变得灰暗的老墓碑,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
刘光云沿着主路向里走,不时侧头查看墓碑上的名字。爷爷的墓在第三排靠中间的位置,这个位置当年花了不少钱。他记得父亲说过,这里的风水好,能保佑子孙后代。
转过一个弯,刘光云突然停住了脚步。
在他前方约二十米处,一个佝偻的身影正跪在一块墓碑前。那是个老太太,穿着深蓝色的对襟褂子,脑后挽着一个稀疏的发髻。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小脚——即使在跪着,也能看出那双脚被裹得极小,像两个畸形的粽子。
刘光云皱了皱眉。这年头还能见到裹小脚的老太太?他爷爷去世时已经九十多岁了,生前说过他小时候还能见到裹脚的老太太,但到他成年时就已经很少见了。按时间推算,现在还能活着的裹脚老太太至少得一百多岁了。
老太太似乎没有注意到刘光云的到来,依然专注地做着自己的事。她面前摆着一个小香炉,三支细香插在里面,青烟袅袅上升。老太太手里拿着一叠纸钱,正一张一张地投入面前的火盆中。
刘光云移开视线,继续向爷爷的墓地走去。经过老太太身边时,他刻意放轻了脚步,但还是忍不住偷瞄了一眼。
这一眼让他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老太太的脸像是被揉皱后又展开的宣纸,布满深深的皱纹。她的眼睛浑浊发黄,眼白部分呈现出不健康的灰黄色。最诡异的是她的动作——每次往火盆里放纸钱时,她的手腕都会以一种极不自然的角度翻转,就像关节被反方向安装了一样。
刘光云加快脚步,很快找到了爷爷的墓碑。他将塑料袋放在地上,取出里面的祭品一一摆好。香烛点燃后,他跪下来磕了三个头。
\"爷爷,我来看您了。\"刘光云低声说着,开始烧纸钱。
纸钱燃烧的火光映在他脸上,带来一丝暖意。刘光云一边烧纸一边跟爷爷\"聊天\",说着这一年来家里发生的事情。这是他们家的传统,虽然明知道不会有回应,但说出来心里会好受些。
烧完纸钱,刘光云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他正准备离开,突然感到一阵寒意从脊背窜上来——那个裹脚老太太不知什么时候移动了位置,现在正跪在距离他只有五六米远的另一块墓碑前。
刘光云的心跳突然加快。他确定刚才走过来时,那块墓碑前是没人的。老太太是怎么无声无息地移动过去的?而且她依然保持着那个诡异的姿势,手腕翻转着往火盆里放纸钱。
更奇怪的是,老太太烧的纸钱灰烬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青绿色,而不是常见的灰白色。那些灰烬被风吹起,在空中飘荡,有几片甚至飘到了刘光云脚边。
刘光云咽了口唾沫,决定赶紧离开。他收拾好塑料袋,快步向公墓出口走去。走出十几步后,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老太太不见了。
不仅人不见了,连她刚才烧纸钱的火盆、香炉也一并消失了,那块墓碑前干干净净,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刘光云感到一阵恶寒。他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向出口移动。转过一个弯后,他再次回头——这次差点惊叫出声。
那个裹脚老太太就站在他身后约十米处,正直勾勾地看着他。
老太太的姿势极其古怪,身体前倾,像是随时会扑过来,但那双小脚却稳稳地站在地上。她的眼睛在灰暗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光,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刘光云再也忍不住了,拔腿就跑。他听到身后传来\"嗒、嗒\"的脚步声,很轻但很有规律,像是某种小动物在石板路上奔跑的声音。他不敢回头看,只顾拼命向前跑。
终于看到公墓的铁门了,刘光云冲了出去,差点撞上门口的管理员。
\"小伙子,跑这么快干什么?\"管理员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疑惑地看着气喘吁吁的刘光云。
\"后、后面...\"刘光云上气不接下气地指着公墓里面。
管理员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后面怎么了?\"
刘光云也转头看去——公墓里空荡荡的,除了那些沉默的墓碑和歪斜的松树,什么都没有。
\"没...没什么。\"刘光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可能是我眼花了。\"
管理员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清明节,小心点好。\"说完就转身回了门卫室。
刘光云站在公墓门口,心跳逐渐平复。也许真的是自己看错了?或者是因为公墓阴森的氛围让自己产生了幻觉?他摇摇头,决定不再多想,走向停车场准备开车回家。
就在他打开车门的瞬间,一阵冷风吹过,带来一股腐朽的气味。刘光云猛地回头,看到公墓围墙的拐角处,一抹深蓝色的衣角一闪而过。
那天晚上,刘光云做了个噩梦。
梦里他又回到了那个公墓,天色比白天时更加昏暗。他在墓碑间穿行,寻找出口,却怎么也找不到。突然,他听到身后传来\"嗒、嗒\"的脚步声,转头就看到那个裹脚老太太站在不远处,正直勾勾地看着他。
梦里的老太太比白天看到的更加可怕。她的皮肤呈现出死人才有的青灰色,眼睛浑浊得几乎看不到瞳孔,嘴角依然挂着那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最恐怖的是,她开始向刘光云走来,那双小脚移动的速度却快得不可思议。
刘光云想跑,却发现自己的脚像是生了根,动弹不得。老太太越来越近,他闻到了一股混合着霉味和腐臭的气息...
\"啊!\"刘光云惊叫着从梦中醒来,浑身冷汗淋漓。窗外,天刚蒙蒙亮。
接下来的两天,同样的噩梦不断重复。每次都是那个公墓,那个裹脚老太太,每次老太太都会比前一次梦里的距离更近一些。第三天晚上的梦里,老太太已经站在了刘光云的床边,他甚至能看清老太太脸上蠕动的蛆虫。
第四天早晨,刘光云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了公司,精神恍惚得差点酿成工作事故。午休时,同事王磊关切地问他怎么了。
\"我...我可能撞邪了。\"刘光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公墓遇到的事和连续三天的噩梦告诉了王磊。
王磊听完,脸色变得严肃:\"这事不能拖。我认识一个神婆,很灵验的,要不要去试试?\"
当天晚上,刘光云跟着王磊来到了城郊的一个小村子。神婆住在村尾一间老旧的平房里,屋内光线昏暗,弥漫着香烛和草药混合的气味。
神婆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妇人,眼睛却异常明亮。她听完刘光云的描述,闭眼掐指算了算,然后睁开眼说:\"你确实被不干净的东西跟上了。\"
\"是...是那个裹脚老太太吗?\"刘光云声音发颤。
神婆点点头,起身从一个木箱里取出几张黄纸和一把剪刀。她熟练地剪出几个纸人,又在上面画了些奇怪的符号。
\"今晚你回去后,把这些纸人贴在门窗上。\"神婆把纸人递给刘光云,\"明天中午,我会去你家做场法事。\"
刘光云接过纸人,感觉它们出奇地沉重。
第二天中午,神婆如约而至。她在刘光云的客厅里设了一个简易的法坛,点燃香烛,开始念念有词地做法。法事持续了近两个小时,期间神婆时而摇铃,时而撒米,时而挥舞一把木剑。
最后,神婆将一碗清水放在法坛中央,让刘光云往里面看。刘光云低头看去,只见清澈的水面上渐渐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影子——正是那个裹脚老太太的脸!
神婆突然大喝一声,将一张符纸点燃后扔进水碗。水面上的影像扭曲了一下,随即消失了。
\"好了。\"神婆长出一口气,\"她不会再缠着你了。\"
\"她...她是什么?为什么要跟着我?\"刘光云忍不住问道。
神婆摇摇头:\"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记住,以后清明节上坟,不要独自去,也不要待到太晚。\"
刘光云点点头,没敢再问。他付了钱,恭恭敬敬地把神婆送出门。
那天晚上,刘光云睡得很沉,没有再梦到那个裹脚老太太。第二天醒来,他感到久违的神清气爽,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
一个月后,刘光云偶然在报纸上看到一则小新闻:城郊公墓因城市规划需要,即将迁址。新闻配图中,工人们正在清理墓地,照片一角隐约可见一个穿着深蓝色衣服的背影。
刘光云盯着那个模糊的背影看了很久,然后默默地把报纸翻了过去。
从此以后,每年清明节,刘光云都会叫上家人一起去给爷爷上坟,而且一定会在太阳落山前离开。他再也没有见过那个裹脚老太太,但每次走过公墓的拐角时,他都会不自觉地加快脚步。
至于那个老太太是谁,为什么会缠上他,又为什么会被神婆送走,刘光云始终不知道答案。有时候,在深夜醒来时,他会恍惚听到窗外传来轻微的\"嗒、嗒\"声,但当他屏息倾听时,又只剩下夜风的呜咽。
或许有些谜题,永远都不会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