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发明当上村委会副主任的第三年,村里要修一条通往镇上的新路。规划图上,那条笔直的红线正好穿过老李头家的桃园。
\"李叔,这是政府规划,您得配合工作。\"刘发明站在老李头家低矮的土坯房前,手里捏着征收文件,脸上堆着笑,眼睛里却闪着冷光。
老李头蹲在门槛上,粗糙的手指捏着旱烟袋,青筋暴起的手背上沾着泥土。他今年六十八,老伴走得早,儿子在城里打工,就剩下这片祖传的桃园陪着他。
\"刘主任,这桃园是我爷爷那辈传下来的,三十多棵老桃树,每年光卖桃子就够我吃喝...\"老李头的声音发颤,\"你们给的那点补偿款,连棵苗子都买不起啊!\"
刘发明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他四十出头,身材魁梧,一张方脸上嵌着双小眼睛,笑起来像尊弥勒佛,不笑时却透着股狠劲。他掏出烟点上,深吸一口,烟雾喷在老李头脸上。
\"李叔,您这话就不对了。修路是造福全村的大事,您不能光顾着自己那点利益。\"他压低声音,\"再说了,这补偿标准是镇上定的,您要是有意见,可以去上访嘛。\"
老李头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去年村东王老汉因为征地问题上访,结果被关了一个月,回来后人就疯了。这事村里人都知道是谁在背后使的劲。
\"刘主任,我...我再想想...\"老李头的声音越来越小。
刘发明拍拍老李头的肩膀,力道大得让老人一个踉跄:\"三天后推土机就来了,您抓紧时间。\"
三天后的清晨,天刚蒙蒙亮,刘发明就带着施工队来到了桃园。老李头挡在推土机前,瘦小的身影在钢铁巨兽前显得格外脆弱。
\"刘发明!你不得好死!\"老李头声嘶力竭地喊着,\"这桃园是我们李家的命根子,你今天要推了它,就从我身上碾过去!\"
刘发明站在一旁冷笑。他早就料到这一出,特意叫来了派出所的人。两个年轻民警上前架住老李头,老人挣扎着,像只被捉住的麻雀。
\"妨碍公务,带走!\"刘发明一挥手。
推土机的轰鸣声中,老李头突然挣脱民警,冲向刘发明。谁也没看清是怎么回事,老人脚下一滑,头重重磕在推土机的履带上。鲜血立刻染红了泥土,混着被碾碎的桃花瓣,变成一种诡异的粉红色。
现场一片混乱。刘发明愣了几秒,随即反应过来,大声指挥:\"快送医院!不,等等,先叫救护车!\"
但已经晚了。老李头的眼睛还睁着,直勾勾地盯着刘发明,嘴唇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吐出一口血沫。
当天晚上,刘发明在家里喝了半斤白酒。他老婆王翠花给他倒了杯浓茶,小心翼翼地问:\"老李头那事...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能有什么麻烦?\"刘发明瞪着眼,\"他自己摔的,几十号人都看见了!再说了,一个孤老头子,谁给他出头?\"
十岁的儿子刘小强从里屋探出头:\"爸,我梦见一个老爷爷站在我床边,浑身都是泥...\"
\"闭嘴!\"刘发明猛地摔了茶杯,\"再胡说八道我打断你的腿!\"
夜深人静时,刘发明被一阵奇怪的声音惊醒。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他家的窗户。他拉开窗帘,月光下,桃园的方向一片漆黑,只有几棵幸存的桃树孤零零地立着,枝丫扭曲如鬼爪。
第二天一早,村里传开了消息:老李头的尸体不见了。派出所的人来调查,发现停尸间的门锁完好,但尸体却不翼而飞。
刘发明站在村委会门口,听着村民们的窃窃私语,后背一阵阵发凉。有人小声说,昨晚看见一个驼背老头在桃园里转悠,身形很像老李头。
\"放屁!\"刘发明突然大吼,\"都他妈吃饱了撑的!谁再传这种谣言,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村民们噤若寒蝉,但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接下来的日子,刘发明家开始出现怪事。先是厨房的碗柜里莫名其妙出现腐烂的桃子,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甜腻臭味;然后是半夜总有脚步声在院子里徘徊,但打开门又什么都没有;最可怕的是刘小强,他开始整夜整夜地做噩梦,梦里总有个满身泥土的老人追他。
一周后的雨夜,刘发明被一阵凄厉的猫叫声惊醒。他拉开灯,发现床头的地板上有一串湿漉漉的泥脚印,从门口一直延伸到他的床前。泥巴里还混着几片干枯的桃花瓣。
\"翠花!翠花!\"他摇醒妻子,\"你看这是怎么回事?\"
王翠花揉着眼睛坐起来,突然尖叫一声指向窗户——一张苍老的脸贴在玻璃上,正是死去的老李头!他的眼睛是两个黑洞,嘴角却诡异地向上翘着,像是在笑。
刘发明抄起手电筒冲出去,院子里只有瓢泼大雨。他喘着粗气,手电光扫过墙角时,突然照到一个佝偻的身影——老李头穿着下葬时的寿衣,正蹲在那里挖土!
\"李...李叔?\"刘发明的腿像灌了铅,动弹不得。
老李头缓缓转过头,他的脸已经腐烂了一半,露出森森白骨,但刘发明仍能认出那怨毒的眼神。
\"刘主任...\"老李头的声音像是从地底传来,\"我的桃树...我的桃树...\"
刘发明终于崩溃了,转身就往屋里跑。刚踏进门,他就听见儿子房间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尖叫。
刘小强的房间里,男孩正悬浮在半空中,四肢诡异地扭曲着,眼睛翻白,嘴里不断重复:\"桃树...桃树...他要我种桃树...\"
王翠花瘫坐在地上,哭喊着儿子的名字。刘发明想去抱儿子,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
\"滚开!\"一个不属于刘小强的沙哑声音从他喉咙里挤出,\"你们全家...都要给我的桃树...陪葬...\"
第二天一早,刘发明请来了邻村的张道士。那是个干瘦的老头,眼睛却亮得吓人。他在刘家转了一圈,脸色越来越难看。
\"怨气太重了,\"张道士摇头,\"那老头死得冤,魂魄附在了桃树上。你们占了死人的地,还害了人命,这是要遭报应的。\"
\"那怎么办?\"王翠花已经哭肿了眼睛。
张道士从布袋里掏出几张黄符:\"先试试这个。但最根本的,你们得把地还回去,公开认错,给死者超度...\"
\"放屁!\"刘发明一把打掉道士手里的符,\"那地现在是村集体的,凭什么还?装神弄鬼!\"
张道士叹了口气,捡起符纸:\"那你们自求多福吧。记住,桃树开花的时候,就是冤魂索命的时候。\"
刘发明把道士赶走了。他绝不相信什么鬼神之说,一定是有人装神弄鬼想吓唬他。他刘发明在村里横行这么多年,什么阵仗没见过?
然而怪事愈演愈烈。刘小强开始用老李头的声音说话,有时候突然大笑,笑得人毛骨悚然;家里的镜子经常莫名其妙地碎裂,碎片上会映出桃园的景象;最可怕的是,被推平的桃园里,那些被砍断的树桩竟然开始发芽,而且长出的不是嫩叶,而是一朵朵血红色的桃花。
清明节那天,村里人都在上坟。刘发明一家没敢出门,早早关了门窗。半夜里,刘小强突然从床上坐起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窗外。
\"他来了,\"男孩的声音变成了老李头的腔调,\"带着他的桃树来了...\"
窗外,月光下,几十棵桃树的影子正在向他们家移动——那些被砍伐的桃树,此刻全都\"活\"了过来,树干上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像血又像树脂。
刘发明抄起菜刀,浑身发抖:\"我不信!我不信!\"
第一棵桃树撞开了大门。它的枝条像触手一样伸进来,缠住了王翠花的脚踝。女人尖叫着被拖出门外,刘发明想去救她,却被另一根树枝抽在脸上,顿时鲜血直流。
\"救命啊!杀人了!\"刘发明终于崩溃了,跌跌撞撞地跑向村委会。
村里人听到动静赶来时,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刘家的院子里,王翠花被活埋在土里,只露出一个头,脸上爬满了桃树的根须;刘小强被一根尖锐的桃枝当胸穿过,钉在墙上,像只被钉住的麻雀;而刘发明本人,则跪在那片曾经的桃园中央,双手深深插在土里,仿佛在拼命想要爬出来,但他的下半身已经和土地融为一体,皮肤上长出了树皮一样的纹路。
最诡异的是,所有死去的桃树都复活了,开满了血红色的花。而刘发明的嘴大张着,里面长出了一株嫩绿的桃树苗。
张道士是最后一个到的。他看了看现场,摇摇头说:\"桃树索命,怨气化形。这片桃园,以后谁碰谁死。\"
果然,第二年春天,那片桃园的花开得格外艳丽,但村里没人敢靠近。有人说半夜能听见刘发明一家的哭喊声,还有老李头的冷笑。更有人说,看见刘发明的儿子在桃树下拍皮球,只是他的头是180度转过来的...
至于那条规划中的路?最终改了道。没人敢再提征收桃园的事。那片桃园就这么荒着,桃花一年比一年红,像浸了血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