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三,大暑。
马小翠蹲在自家院子的水井边洗着刚摘下来的黄瓜,汗水顺着她晒得发红的脸颊往下淌。她时不时抬头望向村口的方向,手指无意识地搓揉着黄瓜表面凸起的小刺。
\"小翠,你发什么愣呢?\"婆婆从屋里探出头来,浑浊的眼睛盯着她,\"黄瓜都让你搓掉皮了。\"
\"啊,我...\"马小翠慌忙低头,发现手里的黄瓜确实被她搓得发白,\"我在想...想今晚要不要去地里看看玉米。\"
婆婆眯起眼睛:\"大暑天的,玉米地有什么好看的?\"
马小翠感觉自己的耳根发烫:\"就是...就是听说东头老李家的玉米被野猪拱了,我怕咱家的也...\"
\"哼。\"婆婆冷笑一声,\"七月不进青纱帐,老话都忘了?\"
马小翠的手抖了一下。她知道婆婆指的是什么——村里自古流传的禁忌,农历七月不能单独进玉米地,尤其是晚上。老人们说,七月是鬼门开的时候,而玉米地长得比人还高,密不透风,是\"那些东西\"最喜欢藏身的地方。
\"我...我就是说说。\"马小翠低下头,继续搓洗黄瓜,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快。
婆婆盯着她看了几秒,转身回屋前丢下一句:\"晚上别出门,你男人明天就回来了。\"
马小翠咬着下唇,等婆婆的脚步声消失在屋内,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她抬头看了眼挂在西边树梢上的太阳,估算着时间。再过两个小时,天就会完全黑下来。
而张桂林在等着她。
张桂林是村里小学的老师,三十出头,戴着副金丝眼镜,说话温声细语的,和村里那些粗声大气的男人完全不同。三个月前,马小翠去学校给侄子送饭,正好碰上张桂林在批改作业。他抬头冲她笑了笑,问她要不要喝口水歇歇脚。
就那一眼,马小翠感觉自己的魂儿都被勾走了。
太阳终于沉到了西山后面,马小翠借口去村口小卖部买盐,溜出了家门。她沿着小路快步走着,心跳得像要蹦出胸口。远处,玉米地在暮色中连成一片深绿色的海洋,随风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响声。
约定的地点在自家玉米地的东南角,那里离大路最远,平时很少有人去。马小翠拨开挡在面前的玉米叶,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里走。玉米已经长到两米多高,叶片边缘锋利得像刀子,在她裸露的手臂上划出细小的红痕。
\"小翠?\"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马小翠的呼吸一滞:\"桂林哥?\"
张桂林从玉米丛中钻出来,眼镜片上反射着最后一点天光。他一把抓住马小翠的手,把她拉进怀里:\"你可算来了。\"
马小翠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汗味和墨水香,腿一软,整个人都贴了上去:\"我婆婆看得紧...\"
\"嘘...\"张桂林的嘴唇贴在她耳边,\"别说话。\"
他的手已经探进了马小翠的衣襟,粗糙的掌心摩擦着她细腻的皮肤。马小翠仰起头,任由他把自己压倒在玉米秆之间的空地上。压倒的玉米秆发出清脆的断裂声,空气中弥漫着青草汁液的苦涩气味。
\"桂林哥...我们...换个地方吧...\"马小翠突然感到一阵不安。玉米叶在她头顶摇晃,缝隙中透出的天空已经变成了深紫色。四周太安静了,连虫鸣都没有。
张桂林的动作顿了一下:\"怎么了?\"
\"我...我觉得有人在看我们...\"马小翠缩了缩脖子,那种被注视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张桂林笑了:\"这地方除了我们还能有谁?\"他的手继续向下摸索,\"别自己吓自己。\"
马小翠想说什么,但张桂林的吻堵住了她的嘴。渐渐地,她也放松下来,沉浸在情欲中。玉米叶在他们头顶沙沙作响,像是无数双手在轻轻鼓掌。
就在两人情到浓时,马小翠突然睁大了眼睛——她看到张桂林身后的玉米丛中,有一双眼睛正盯着他们。
那不是人的眼睛。
在昏暗的光线下,那双眼睛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灰白色,没有瞳孔,却分明在\"看\"着他们。马小翠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她拼命拍打张桂林的肩膀,却发不出声音。
\"怎么了?\"张桂林喘着粗气抬起头,顺着她惊恐的目光转身看去。
就在这一瞬间,玉米丛中猛地伸出一只灰白色的、像是腐烂又像是枯萎的手,一把抓住了张桂林的脚踝。
\"啊——\"张桂林的惨叫划破夜空。他拼命挣扎,眼镜掉在地上,被他自己慌乱中踩得粉碎。\"小翠!救我!有什么东西在拉我!\"
马小翠惊恐地看着张桂林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拖向玉米地深处。他的手指在地上抓出十道深深的沟壑,指甲翻起,鲜血淋漓。压倒的玉米秆形成一条清晰的轨迹,通向黑暗深处。
\"桂林哥!\"马小翠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她扑上去抓住张桂林的手,却感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与她对抗。张桂林的身体在玉米丛中时隐时现,他的惨叫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呜咽。
突然,拉力消失了。马小翠因为惯性向后跌倒,手里还抓着张桂林的一只鞋。鞋里连着他的半只脚掌,断口处参差不齐,像是被什么东西生生撕扯下来的。
玉米地恢复了寂静,只有被压倒的秆子证明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幻觉。
马小翠瘫坐在地上,浑身发抖。她应该逃跑,但双腿软得像面条,根本不听使唤。就在这时,她感觉有什么东西碰到了自己的脚踝。
低头一看,是那只灰白色的手。
马小翠终于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她连滚带爬地向玉米地外跑去,身后传来玉米秆被拨动的沙沙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快...
\"救命啊!救命!\"马小翠冲出玉米地,跌跌撞撞地跑向村子。她的衣服被玉米叶割得破烂不堪,脸上、手臂上全是细小的伤口。
村口的老槐树下,几个乘凉的村民被她的惨叫声惊动。
\"那不是马家的媳妇吗?\"
\"出什么事了?\"
\"快去看看!\"
马小翠扑倒在第一个跑过来的村民怀里,语无伦次地哭喊着:\"玉米地...桂林哥...有东西...拖走了他...脚...脚...\"
村民们面面相觑,有人跑去叫村长,有人拿来手电筒照向玉米地的方向。黑黢黢的玉米地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没有任何动静。
\"张老师?张桂林?\"几个胆大的村民对着玉米地喊了几声,回应他们的只有风吹过玉米叶的沙沙声。
村长很快赶来了,听了马小翠断断续续的描述后,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七月不进青纱帐...你们怎么敢...\"
\"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一个村民打断他,\"得去找张老师啊!\"
村长摇摇头:\"天太黑了,进去太危险。明天一早组织人去找。\"
马小翠被送回家,婆婆阴沉着脸给她擦洗伤口,一句话也没说。丈夫不在家,没人知道她为什么会在晚上跑去玉米地,也没人敢问。
那一夜,马小翠缩在床上,听着窗外风吹过玉米地的声音,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呼唤她的名字。每次刚要睡着,就会梦见那双灰白色的眼睛和腐烂的手。
第二天清晨,二十多个村民拿着镰刀、锄头,在村长的带领下进入了玉米地。马小翠也被带去了,她脸色惨白,走路时一瘸一拐的——昨晚逃跑时扭伤了脚踝。
\"就是这里...\"马小翠指着昨天事发的地点。压倒的玉米秆还在,地上有一大片拖拽的痕迹,还有斑斑点点的血迹。张桂林的眼镜碎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村民们顺着拖痕向玉米地深处搜寻,不时呼喊着张桂林的名字。拖痕延伸了约莫五十米后突然消失了,就像张桂林凭空蒸发了一样。
\"分头找!\"村长下令,\"两人一组,别走散了!\"
马小翠和村里的赤脚医生李婶一组,她们沿着一条田垄慢慢前进,拨开挡路的玉米叶。马小翠的心跳得厉害,总觉得下一秒就会在玉米丛中看到张桂林——或者那东西。
\"小翠...\"李婶突然停下脚步,\"你看那边...\"
马小翠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在几株玉米的根部,有一块暗红色的东西。她走近一看,差点晕过去——那是一条人腿,从大腿根部整齐地断开,皮肤已经呈现出不正常的青灰色。
\"是...是桂林哥...\"马小翠认出了那条腿上的一块胎记。裤腿还穿着,但鞋子不见了——正是昨晚被她扯掉的那只。
李婶强作镇定:\"快叫村长过来!\"
村民们很快聚集过来,对着那条孤零零的腿议论纷纷。有人提议继续找其他部分,但村长看着越来越高的太阳,摇了摇头:\"先出去吧,下午再来。\"
就在大家准备离开时,马小翠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碰了碰她的后背。她猛地转身,看到一株玉米的叶片上沾着暗红色的液体。顺着看去,更多的血迹指向玉米地更深处。
\"那边...还有东西...\"马小翠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几个村民顺着血迹又走了十几米,在一处较为开阔的地方,他们看到了令所有人毛骨悚然的一幕——
半只乳被整齐地摆放在地上,周围用玉米叶围成一圈,像是某种诡异的祭祀仪式。乳房的断口处异常平整,像是被极其锋利的东西一刀切下的。
\"这...这是...\"村长脸色铁青。
马小翠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突然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昏死过去。
李婶检查后确认,那半只乳是马小翠的——上面有一颗她特有的痣。但奇怪的是,马小翠胸前的皮肤完好无损,没有任何伤口。
\"这不可能...\"李婶喃喃自语,\"除非...\"
\"除非什么?\"村长追问。
李婶摇摇头,没有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她的意思——除非那半只乳是\"未来的\"马小翠的。
村民们带着那条腿和半只乳仓皇逃离了玉米地。当天下午,没有人敢再进去搜寻。村长请来了邻村的神婆,神婆只看了一眼那些残肢就脸色大变,说这是\"青纱帐里的东西\"干的,要全村人远离玉米地至少七天。
第三天清晨,守夜的村民发现马小翠不见了。她的床上留着一张字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它在叫我...我得回去...\"
全村人再次集结,战战兢兢地进入玉米地。这一次,他们在发现残肢的地方又找到了新的恐怖——马小翠的半截身体被摆成跪拜的姿势,面朝玉米地深处。她的上半身不见了,但断口处没有一滴血,仿佛那半截身体本来就是独立的。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马小翠的手指向玉米地更深处,像是在指引着什么...
\"不能再找了。\"神婆的声音颤抖,\"它们在招人进去...想让我们都...\"
村长下令所有人立刻退出玉米地,并在周围拉起警戒线。当天晚上,村里召开紧急会议,几位老人讲述了他们小时候听过的传说——
\"青纱帐里的东西\"不是鬼,也不是野兽,而是比这些都古老得多的存在。它们沉睡在地下,只在玉米长得最高的时候苏醒。七月是它们的节日,而违背禁忌进入玉米地的人,会成为它们的祭品。
\"那些被拖走的人...\"八十多岁的赵老太声音嘶哑,\"不会完全消失...他们会变成'它们'的一部分...永远困在玉米地里...\"
会议结束后,村民们默默回家,紧闭门窗。夜风吹过玉米地,沙沙声像是无数低语。偶尔,风中似乎还夹杂着人的呜咽和笑声。
但没人敢去确认那是不是张桂林和马小翠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