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富把铁锹往地上一杵,抹了把额头的汗。七月的太阳毒辣得很,才早上九点,汗水就已经浸透了他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他抬头望了望天,几朵白云懒洋洋地飘着,丝毫没有要遮阳的意思。
\"这鬼天气。\"他嘟囔着,从裤兜里掏出皱巴巴的烟盒,抖出最后一支烟。打火机咔哒响了几声才冒出火苗,他深吸一口,劣质烟草的辛辣味冲进肺里,让他忍不住咳嗽起来。
王文富是村里唯一的守墓人,负责照看荒山上的那片乱葬岗。说是守墓人,其实也就是个看坟的,村里每月给他三百块钱,让他别让野狗刨了坟,别让小孩子在坟头撒野。这活计没人愿意干,嫌晦气,但王文富不在乎。他五十出头,无儿无女,年轻时在城里打工摔断了腿,落下残疾,干不了重活。这差事虽然钱少,但清静,正合他意。
他拄着铁锹,一瘸一拐地往山腰走去。这片坟地少说也有上百座坟,大多没有墓碑,只是一个个长满杂草的土包。有些坟年头久了,塌陷下去,露出黑黢黢的洞口,像一张张无声呐喊的嘴。
今天的工作是清理坟头的杂草。王文富慢悠悠地干着,时不时停下来抽口烟。山风吹过,带来一阵腐土和枯草的气味,还夹杂着若有若无的腥臭味。他皱了皱眉,这味道他熟悉,是死老鼠或者什么小动物腐烂的气味。
\"八成又是哪只野猫叼来的。\"他自言自语,继续手上的活计。
正午时分,王文富坐在一棵歪脖子松树下吃午饭——两个冷馒头和一块咸菜。树荫下凉快些,但他总觉得背后发毛,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盯着他看。他猛地回头,只有风吹过草丛的沙沙声。
\"疑神疑鬼的。\"他摇摇头,三两口吃完馒头,拍拍屁股站起来。
下午的工作是填平几座塌陷的坟。王文富拖着铁锹来到坟地最西边,这里有几座新坟,是去年冬天村里闹流感时埋的。他记得清楚,这里应该有三座新坟,但现在,多了一座。
王文富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但确实多了一座低矮的土包,上面连根草都没长,显然是最近才堆起来的。更奇怪的是,这座坟前没有烧纸的痕迹,也没有供品,甚至连个标记都没有。
\"谁家偷偷埋人了?\"王文富嘀咕着,走近那座无名坟。按理说,村里有人去世,都会通知他去帮忙挖坑下葬,没人会悄无声息地埋人。
他绕着坟走了一圈,发现土质松软,像是刚埋不久。更让他心里发毛的是,坟的一侧有个小洞,像是被什么东西从里面挖开的。
\"野狗?\"王文富蹲下身,用铁锹拨了拨那个洞。洞不大,但很深,黑乎乎的看不清里面有什么。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把洞填上。不管是什么挖的,让坟敞着口总归不好。
就在他铲起第一锹土时,一阵刺骨的寒意突然从脚底窜上来,让他打了个哆嗦。明明是盛夏午后,他却感觉如坠冰窟。更诡异的是,他听到了一声微弱的叹息,像是从坟里传出来的。
王文富的手僵在半空,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流。他死死盯着那座坟,耳朵竖得老高,但除了风吹草动,再没听到任何声音。
\"见鬼了...\"他咽了口唾沫,强自镇定地把土填进洞里,然后迅速离开了那里。
傍晚时分,王文富收拾工具准备下山。他习惯性地环视一圈坟地,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座无名坟上。令他毛骨悚然的是,他下午刚填好的洞,又出现了。
\"这他娘的...\"王文富骂了句脏话,却不敢再靠近。他匆匆下山,决定明天叫上村长一起来看看。
王文富住在山脚下的一间破屋里,离村子有段距离。屋里陈设简单,一张床,一个灶台,几件破家具。他点起煤油灯,煮了碗面条,就着咸菜吃完。夜幕降临后,山里的风越来越大,吹得木板门咯吱作响。
他早早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白天那座无名坟和那个神秘的洞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翻来覆去到半夜,他终于迷迷糊糊地睡去。
\"咚、咚、咚...\"
王文富猛地睁开眼睛。有人在敲门?他摸出枕头下的老怀表,借着月光一看,凌晨三点。
\"谁啊?\"他喊了一声,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响亮。
没有回答,但敲门声又响了起来,这次更轻,像是用指甲在刮门板。
王文富的心跳加速,他慢慢坐起身,摸到床边的铁锹。\"谁在外面?\"他又问了一遍,声音有些发抖。
依然没有回答,但敲门声变成了有节奏的三下,停顿,又是三下。
王文富的冷汗浸湿了后背。这荒山野岭的,谁会半夜来敲他的门?他死死盯着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突然发现门缝下有东西在蠕动——是一缕黑色的头发,正慢慢地从门缝下钻进来。
\"操!\"王文富大叫一声,跳下床,举起铁锹就朝门砸去。铁锹砸在门板上发出巨响,那缕头发倏地缩了回去。他喘着粗气,站在原地不敢动,耳朵竖得老高,听着外面的动静。
一片死寂。
过了足足十分钟,王文富才敢挪动脚步。他小心翼翼地凑到窗前,掀开一角窗帘往外看。月光下,他的小院空荡荡的,只有那棵老槐树的影子在地上摇曳。
\"幻觉...一定是幻觉...\"他自言自语,却再也不敢睡觉,坐在床上抱着铁锹直到天亮。
第二天一早,王文富顶着两个黑眼圈上了山。他直奔那座无名坟,惊讶地发现坟已经被完全挖开了,棺材盖掀在一旁,上面布满了深深的抓痕,像是有人从里面拼命想出来。而棺材里空空如也,只有一些黑色的污渍和几缕长发。
王文富的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这不是野狗干的,野狗不会开棺材,更不会把棺材盖从里面抓出痕迹。他想起昨晚门缝下的那缕头发,胃里一阵翻腾。
\"得告诉村长...\"他喃喃自语,转身就要下山,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沙沙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草丛中爬行。
他不敢回头,加快脚步往山下走。那沙沙声却跟了上来,越来越近。王文富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一只苍白的手从草丛中伸出,五指张开,似乎要抓住什么。
\"啊!\"王文富惨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往山下跑。他的瘸腿此刻一点也不妨碍他逃命,恐惧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力量。
跑到半山腰,他撞上了一个人,两人一起摔倒在地。
\"哎哟!老王你疯啦?跑这么快赶着投胎啊?\"一个沙哑的声音骂道。
王文富定睛一看,是村里的老李头,一个整天醉醺醺的孤寡老人。
\"李、李叔...\"王文富上气不接下气,\"山上...坟地...有东西...\"
老李头浑浊的眼睛突然变得清明起来,他抓住王文富的肩膀:\"你看到什么了?是不是那座新坟?\"
王文富惊讶地点头:\"你怎么知道?\"
老李头的脸色变得惨白:\"她回来了...二十年了,她终于回来了...\"
\"谁?谁回来了?\"王文富急切地问。
老李头四下张望,压低声音:\"二十年前,有个疯女人穿着红嫁衣在这山上吊死了。村里人偷偷把她埋在了乱葬岗,连碑都没立。从那以后,山上就不太平...后来请了道士做法,才消停。没想到...\"
王文富想起棺材里的长发和黑色污渍,浑身发抖:\"那昨晚...昨晚有东西来敲我的门...\"
老李头惊恐地看着他:\"你...你最近有没有做什么冒犯死者的事?\"
王文富努力回想,突然想起上周清理坟地时,为了省事,他把几个无主坟前的供品都收走了,想着反正没人祭拜,放着也是浪费。
\"我...我拿了些供品...\"他结结巴巴地说。
老李头倒吸一口凉气:\"你个蠢货!那是给死人的东西!你...\"他突然停住,眼睛瞪得老大,盯着王文富身后。
王文富慢慢回头,看到山路上方的树丛中,隐约有个红色的身影一闪而过。
\"快,快去村长家!\"老李头拽着王文富就往山下跑,\"天黑前得找人来做法事!\"
两人跌跌撞撞地跑到村里,把情况告诉了村长。村长起初不信,但看到王文富魂不守舍的样子,还是答应明天上山看看。
当天晚上,村长安排王文富住在村口的张婶家。张婶是个热心肠的老太太,给王文富煮了碗姜汤,安慰他说可能是最近太累,出现幻觉了。
王文富勉强喝了姜汤,却毫无睡意。张婶家的客房窗户正对着荒山,月光下,山上的树影如同张牙舞爪的怪物。他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耳朵却竖着听外面的动静。
午夜时分,他听到窗外有动静——轻轻的脚步声,还有布料摩擦的沙沙声。他屏住呼吸,慢慢转头看向窗户。
一张惨白的脸贴在窗玻璃上,黑洞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那张脸扭曲变形,嘴角却诡异地向上翘着,像是在笑。更恐怖的是,那张脸的主人穿着一身破旧的红嫁衣,在月光下像血一样刺眼。
王文富想尖叫,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被什么东西掐住了,发不出声音。他想逃跑,身体却像被钉在床上,动弹不得。红嫁衣女人慢慢抬起手,长长的指甲在玻璃上刮出刺耳的声音。
\"拿...走...我的...东西...\"一个嘶哑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每个字都像冰锥刺进他的太阳穴。
王文富终于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惊醒了整个屋子的人。等张婶和邻居们举着灯冲进房间时,只看到王文富蜷缩在墙角,指着窗户语无伦次地喊着\"红衣服\"、\"女人\"、\"坟\"之类的词。
窗户大开着,夜风吹得窗帘猎猎作响,窗台上留着几个泥脚印,形状很小,像是女人的脚。
第二天一早,村长带着几个壮年男子上了山。王文富虽然害怕,但也跟着去了,他不敢一个人呆着。
当他们来到那座无名坟前时,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坟已经完全塌陷,棺材碎成了几块,像是被巨大的力量从内部撑破的。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棺材碎片和周围的泥土上布满了血手印,有进棺材的,也有出棺材的。
\"这...这得报警吧?\"一个村民结结巴巴地说。
村长脸色铁青:\"报什么警?怎么说?说有死人从坟里爬出来了?\"他转向王文富,\"你确定上周这里还没有这座坟?\"
王文富拼命点头:\"我每天都来,多出一座坟我肯定能发现。\"
村长沉思片刻:\"先填上,我去县里找个懂行的来看看。老王,你今天别上山了,回去休息吧。\"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坟填平,做了个简单的法事就下山了。王文富回到自己的小屋,虽然是大白天,他还是把所有的门窗都锁好,然后在屋里点了三炷香,对着四方拜了拜。
下午,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梦见自己站在坟地里,四周浓雾弥漫。雾中传来女人的哭声,忽远忽近。他想跑,却发现自己的脚陷在泥里,越挣扎陷得越深。突然,一双冰冷的手从后面掐住了他的脖子...
王文富惊醒过来,发现天已经黑了。屋里一片漆黑,只有月光从窗缝透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摸索着要点灯,却听到床底下传来轻微的抓挠声。
\"谁...谁在那?\"他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抓挠声停了,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床底下爬出来。王文富僵在床上,感到一股冰冷的呼吸喷在他的脚踝上。
\"啊——!\"他尖叫着跳下床,跌跌撞撞地冲向门口。刚拉开门,一个红色的身影就站在门外,几乎和他脸贴脸。
王文富最后的记忆是一张惨白的脸和一张血盆大口,然后就是无尽的黑暗。
第二天清晨,村民发现王文富跪在自己的小屋前,双手掐着自己的脖子,脸上凝固着极度惊恐的表情。他的眼睛凸出,舌头伸得老长,像是被什么东西活活吓死的。更诡异的是,他身上沾满了泥土和枯叶,指甲里塞满了黑色的腐肉,像是刚从坟里爬出来一样。
而在荒山的坟地里,那座无名坟旁边,多了一座新坟。坟前没有墓碑,只有一个小小的瓷碗,碗里盛着发霉的供品——正是王文富上周从坟前拿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