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后的田野空旷得让人心慌。
陈四扛着锄头走在田埂上,十月的风已经带着刺骨的寒意。他今年四十五岁,在这小村子里活了大半辈子,皮肤被晒得黝黑,皱纹里夹着洗不掉的泥土。陈家村三面环山,只有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通向镇子,平日里安静得像与世隔绝。
这天傍晚,陈四照例去查看自家刚收割完的稻田。稻子已经收完半个月了,田里只剩下短短的稻茬,在暮色中泛着枯黄。他哼着小调,盘算着明天去镇上卖粮的事,忽然脚步一顿。
田中央立着一个稻草人。
陈四皱起眉头。他记得清清楚楚,收割完第二天他就把田里的稻草人都收起来了。这些稻草人都是他自己扎的,粗糙得很,就是用两根木棍交叉做骨架,绑些稻草,套件破衣服。农忙时用来吓唬鸟雀,收完了就拆掉堆在仓房里。
可眼前这个稻草人,却精致得反常。
它约莫一人高,站得笔直,身上的衣服不是常见的破布,而是一件灰蓝色的旧中山装,虽然褪色但很完整。稻草人的脸用麻袋包着,画了五官——两道粗黑的眉毛,圆睁的眼睛,还有一张向上弯起的嘴,像是在笑。
最让陈四不舒服的是那笑容。不是常见的稻草人那种憨厚的笑,而是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像是知道什么秘密似的。
\"谁家孩子恶作剧...\"陈四嘟囔着,走近想把这稻草人拔掉。可当他伸手抓住稻草人的手臂时,一股寒意顺着指尖窜上来,冻得他猛地缩回手。
那触感不像稻草,倒像是摸到了什么冰冷僵硬的东西。
陈四后退两步,心跳突然加快。他四下张望,田野上空无一人,远处的村子已经亮起了零星的灯火。风吹过稻田,枯黄的稻茬沙沙作响,那声音莫名让他想起窃窃私语。
\"见鬼了...\"陈四啐了一口,决定不管这稻草人,明天天亮再来处理。他转身往家走,却总觉得背后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走到田埂尽头时,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暮色中,稻草人依然笔直地立在田中央,但陈四分明记得,刚才它的脸是朝着西边的,现在却正对着他离开的方向。
陈四的胃部一阵紧缩。他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回了家。
那晚陈四睡得不安稳。他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站在田里,动弹不得,身上穿着灰蓝色的中山装。远处有个人影向他走来,越走越近,最后他惊恐地发现,那人竟长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陈四惊醒时,窗外还是黑的。他抹了把额头的冷汗,正要躺回去,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沙沙\"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院子里走动。
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凑到窗前,掀开一角窗帘。
月光下,院门外站着一个黑影——正是田里那个稻草人。它一动不动地立在陈四家院门前,麻袋脸上的笑容在月光下显得更加诡异。最让陈四毛骨悚然的是,稻草人原本空荡荡的双手,现在竟捧着一把稻穗,正是他家今年收的品种。
陈四的呼吸几乎停滞。他死死盯着那个稻草人,生怕它突然动起来。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一声鸡鸣,稻草人像是受到了惊吓,缓缓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天一早,陈四就冲到了田里。
稻草人好端端地立在原地,仿佛从未移动过。陈四走近检查,发现它脚下的泥土紧实,不像被拔出来又插回去的样子。稻草人手中的稻穗也不见了,双臂垂在两侧,和昨天傍晚看到的一样。
\"难道是我眼花了?\"陈四自言自语,却无法说服自己。他清楚地记得昨晚看到的一切。
接下来的几天,陈四刻意避开那块田,但每晚他都能听到院子里有脚步声。第三天夜里,他鼓起勇气再次偷看,发现稻草人已经站在了院子里,离他的窗户只有几步远。月光下,他能看清稻草人麻袋脸上的每一道褶皱,那画上去的眼睛似乎正盯着他。
更可怕的是,稻草人的姿势变了——它的一条腿微微弯曲,一只手抬起,像是在敲门。
陈四吓得瘫坐在地上,直到天亮才敢出门。院里的稻草人已经不见了,但地上留着几个浅浅的脚印,从院门一直延伸到田里。
\"这玩意儿会动!\"陈四终于确信自己不是疯了。他决定去找村长。
村长家正在吃午饭,听完陈四的讲述,村长媳妇先笑出了声:\"陈四,你是不是喝多了?稻草人怎么会自己走路?\"
\"真的!我亲眼看见的!\"陈四急得额头冒汗,\"它就站在我院子里,还做出要敲门的动作!\"
村长放下饭碗,表情严肃了些:\"陈四啊,你是不是最近太累了?要不就是夜里看花了眼。咱们村几十年了,从来没出过这种怪事。\"
\"可那稻草人不是我扎的!\"陈四声音提高了八度,\"突然就出现在我田里,衣服还是好端端的中山装!\"
这话让饭桌上的几个人都安静了一瞬。村长媳妇小声嘀咕:\"中山装?不会是...\"
\"别胡说!\"村长厉声打断她,转向陈四时语气缓和了些,\"这样吧,下午我带几个人去你田里看看,把那稻草人烧了,行吧?\"
陈四点点头,心里却更不安了。村长媳妇的反应明显是知道些什么。
下午,村长果然带了三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来到陈四的田里。看到那个稻草人时,几个人都沉默了。它比陈四描述的还要诡异——中山装虽然旧但很干净,麻袋脸上的笑容似乎在嘲讽他们。
\"这...这确实不像咱们村的。\"一个小伙子小声说。
村长阴沉着脸,指挥道:\"别管那么多,直接烧了。\"
他们堆了些干草在稻草人脚下,浇上煤油。点火前,陈四鬼使神差地看了稻草人最后一眼,突然发现它的嘴角似乎比早上更上扬了,像是在期待被烧掉。
火苗窜起时,陈四发誓他听到了微弱的尖叫声,不是来自火焰的噼啪声,而像是从稻草人内部发出的。火势很猛,几分钟就把稻草人烧成了灰烬。奇怪的是,那件中山装却怎么也烧不坏,最后村长只好用铁锹把它埋在了田边。
\"行了,这下没事了。\"村长拍拍陈四的肩膀,\"晚上好好睡一觉,别胡思乱想。\"
陈四勉强点头,心里却不踏实。那件烧不掉的中山装让他想起小时候听过的故事——有些衣服是跟着主人一起下葬的,活人碰了会招来不干净的东西。
当晚,陈四早早锁好门窗,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午夜时分,熟悉的\"沙沙\"声又响起了,这次是从屋后传来的。陈四浑身僵硬,听着那声音绕到前院,然后是轻轻的敲门声。
\"咚、咚、咚。\"
三下,很有节奏。
陈四屏住呼吸,不敢应答。敲门声停了,接着是漫长的寂静。就在陈四以为那东西已经离开时,窗户突然传来刮擦声,像是有人在用指甲轻轻挠玻璃。
\"陈...四...\"一个沙哑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几乎不像人声,\"开门...让我进去...\"
陈四用被子蒙住头,浑身发抖。那声音继续呼唤他的名字,时而像老人,时而像孩童,最后变成了他自己的声音。
\"你看...我越来越像你了...\"窗外的声音低语道,\"很快...我就能代替你了...\"
天亮后,陈四顶着黑眼圈去找村里最年长的张叔。张叔年轻时当过猎人,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听完陈四的遭遇,张叔的脸色变得异常严肃。
\"你遇到'活稻草人'了。\"张叔压低声音,\"这不是普通的鬼怪作祟,而是'替身'。\"
\"替身?\"陈四声音发颤。
张叔点点头:\"有些横死的人不甘心,就会找个活人做替身。它们先变成稻草人,慢慢模仿那个人的动作、声音,最后...\"他做了个替换的手势,\"被替的人就会变成稻草人,而它则代替那个人活下去。\"
陈四想起稻草人越来越像人的举止,胃里一阵翻腾:\"那...那怎么办?\"
\"你看到它穿的是什么衣服?\"
\"灰蓝色的中山装,很旧但很干净。\"
张叔的脸色更难看了:\"是李老师的衣服。二十年前,他在村小学上吊自杀了,穿的就是那身中山装。\"
\"李老师?\"陈四隐约记得小时候听说过这个人,是个外来的教书先生,后来不知为什么想不开自杀了。
\"他死后,村里人用他的衣服扎了个稻草人立在坟前,后来那稻草人不见了,大家都以为是风吹走的...\"张叔叹了口气,\"现在看来,是李老师不甘心,想找替身啊。\"
陈四浑身发冷:\"可我们昨天已经把它烧了!\"
\"烧掉的只是形,魂还在。\"张叔从箱底翻出一把生锈的猎刀,\"今晚我去你家守着。要对付这种'替身',得找到它的本体——那件埋起来的中山装。\"
夜幕降临前,张叔带着猎刀和陈四一起挖出了那件中山装。衣服完好无损,连煤油的痕迹都没有。张叔把衣服摊在地上,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往衣服上撒了些白色粉末。
\"这是骨灰粉,能镇邪。\"张叔解释道,\"等午夜它来的时候,我们就...\"
话没说完,地上的中山装突然像被无形的手拎起,猛地扑向张叔的脸!陈四惊叫一声,看着张叔和那件衣服扭打在一起。衣服的袖子像活蛇一样缠住张叔的脖子,越勒越紧。
陈四抓起铁锹狠狠拍向中山装,却听到\"铛\"的一声,铁锹被弹开了。张叔的脸已经憋得发紫,他挣扎着掏出猎刀,割向自己的脖子——不是自杀,而是割断了缠在上面的衣袖。
衣袖断开的瞬间,院子里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中山装像被烫到一样松开张叔,飘向半空,袖口和衣摆疯狂摆动,如同一个愤怒的幽灵。
\"快!撒盐!\"张叔咳嗽着喊道。陈四抓起准备好的盐袋,朝空中的衣服撒去。
盐粒碰到中山装时,衣服剧烈抽搐起来,发出\"滋滋\"的声响,像是被灼烧一样冒出白烟。它试图逃走,但张叔已经用猎刀在地上画了个圈,把衣服困在了盐圈里。
\"李老师!\"张叔高声喊道,\"我们知道你冤屈,但找替身是害人害己!放下执念,安心去吧!\"
中山装停止了挣扎,缓缓落在地上。月光下,衣服的轮廓渐渐模糊,最后化作一缕青烟消散了。
院子里恢复了平静,只剩下陈四和张叔粗重的喘息声。
\"结...结束了?\"陈四颤抖着问。
张叔点点头,又摇摇头:\"衣服的怨气散了,但稻草人的诅咒还没完。它已经模仿你太多,必须彻底毁掉它的'形'。\"
\"可我们昨天已经...\"
\"烧掉的不够。\"张叔擦了擦猎刀,\"得找到它最初的本体——李老师坟前的那个稻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