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殿内，旖旎温存的气氛尚未完全散去，苏妩像只慵懒的猫儿，赖在顾衡怀里把玩着他僧袍的系带，嘴角噙着心满意足的笑意。
顾衡垂眸看着她，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她铺散在他膝上的墨发，眸色深沉而平静，似乎在斟酌着什么。
良久，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却投下了一颗巨石：“苏妩，贫僧欲扶持九皇子登基。”
“嗯？”苏妩正玩得开心，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几秒后，她猛地从他怀里坐直身体，扭过头，一双狐狸眼瞪得圆溜溜的，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谁？九皇子？那个……那个小透明？”
她虽然在宫中时日不长，但也听说过这位九皇子默默无闻、备受冷落的处境。让那样一个少年去当皇帝？这简直比听说顾衡要还俗还让她惊讶！
“大师，你……你没开玩笑吧？”她抓住顾衡的手臂，急切地道，“为什么是他？那个坏皇帝虽然讨厌，但他的其他儿子呢？那些有权有势的王爷呢？九皇子他……他能行吗？”
顾衡任由她抓着，目光沉静地看着她因惊讶而显得格外生动的脸庞，并未直接回答她的连珠炮似的疑问，而是反问道：“你认为，当今陛下如何？”
苏妩想也没想，撇撇嘴，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厌恶：“昏庸！暴戾！自私自利！还是个色胚！”她想起那日的杖责和羞辱，眼底闪过一丝后怕和愤恨。
“嗯。”顾衡微微颔首，对她的评价不置可否，继续平静地说道，“他身居帝位，却无仁德，苛待皇子，纵容奸佞，视人命如草芥。昨日之事，便是明证。如此心性，久居帝位，非天下之福，亦非……你之福。”
他提到“昨日之事”时，语气微冷，环在她腰侧的手也无意识地收紧了些许。
苏妩的心跳漏了一拍，所以……他做这个决定，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
顾衡继续道：“其他皇子，或骄纵跋扈，类其父；或母族势大，恐成外戚之祸；或年岁尚幼，心性未定。唯有九皇子，虽势微，却心性坚韧，未曾同流合污，且……懂得隐忍和审时度势。”他将那夜与九皇子的会面简要告知，略去了具体细节，只道其已应允。
苏妩听得目瞪口呆，她没想到顾衡不声不响间，竟然已经做了这么多！而且思路如此清晰缜密。
“可是……这太危险了！”她还是忍不住担心，小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襟，“那可是谋夺皇位啊！万一失败了怎么办？你会被牵连的！那个坏皇帝肯定不会放过你！”
看着她眼中真切的担忧和恐惧，顾衡冰冷的心湖仿佛被注入一股暖流。他抬起手，轻轻抚平她蹙起的眉头，动作自然而轻柔。
“无需担忧。”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强大自信，“贫僧既已决意，自有成算。陛下失德已久，朝中并非铁板一块。且……”
他微微停顿，眸光转深，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守护意味：“他动了不该动的人，便需付出代价。这个位置，他坐得太久了。”
苏妩看着他眼中那一闪而逝的、为她而起的冰冷煞气，心脏砰砰直跳，一股奇异的暖流和安全感包裹了她。他不仅仅是为了天下，更是为了替她出气，为了给他们争取一个再无威胁的未来。
所有的担忧和疑问，在他这番话语和眼神中，奇异地平复了下来。
她忽然凑上前，飞快地在他唇上啄了一下，然后红着脸缩回他怀里，小声却坚定地说：“好！大师你说行就一定行！那……需要我做什么吗？我虽然妖力被压住了，但我可以帮你吓唬人！或者……去偷听消息？”
她眼睛亮晶晶的，已经开始积极思考自己能帮上什么忙了，仿佛即将进行的不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政变，而是一场有趣的游戏。
顾衡看着她这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模样，有些失笑，方才冷肃的气氛荡然无存。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屈指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只需安分待在殿内，好生修养，便是最大的相助。”
他语气微沉，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此事非同小可，绝不可擅自行动，引人注目，可知？”
苏妩摸了摸被弹的额头，虽然有点小失望，但还是乖乖点头：“哦……知道啦，我保证不乱跑。”她顿了顿，又忍不住扯着他的袖子，眼睛闪闪发亮，“那……等那个坏皇帝下台了，我们是不是就不用老是待在这个佛殿里了？可以出去逛逛吗？我想去街上看看！”
看着她满是憧憬的眼神，顾衡的心软成了一滩水。他颔首，许下承诺：“嗯。待事了，贫僧陪你去看。”
得了他的保证，苏妩立刻心花怒放，重新窝回他怀里，已经开始畅想未来的“自由”生活了。
顾衡搂着她，目光望向殿外虚空，眸光深邃。
温存了片刻，顾衡轻轻拍了拍苏妩的背心，声音虽依旧温和，却带上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决断：“好了，你在此好生休息，勿要胡思乱想。”
苏妩正沉浸在对未来自由生活的畅想里，闻言立刻搂紧他的腰，仰起脸，嘟着嘴撒娇：“你要走了吗？要去很久吗？不能再多陪陪我嘛……”她好不容易才等到这座冰山融化，恨不得时时刻刻黏在他身上。
顾衡看着她依恋的模样，心底微软，但眼神却依旧清明坚定。他伸手，指尖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动作带着安抚的意味，语气却不容商量：“有些事情，需及早布置。你乖乖待在殿内，此处最安全。”
他顿了顿，看着她依旧有些不情愿的小脸，补充道，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哄慰：“若是闷了，可看看书案上的杂书，或是……想想日后想去何处，贫僧回来再听你说。”
这已是他能做出的最大程度的让步和温柔。
苏妩也知道事关重大，不能真的缠着他误事。她虽有些不舍，但还是懂事地点了点头，只是抓着他衣襟的手还没松开，眼巴巴地望着他：“那……你要快点回来哦。我等你。”
“嗯。”顾衡颔首，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想将她此刻的模样刻入心底。随即，他轻轻掰开她攥着衣襟的手指，动作坚定地站起身。
离开温香软玉的怀抱，周身那清冷的空气似乎都带着一丝凉意。他整理了一下微微有些褶皱的僧袍，脸上的柔和渐渐收敛，重新覆上了一层冷静肃穆的神色，仿佛即将奔赴一场无声的战场。
他走到殿门处，并未立刻离开，而是抬手，指尖凝聚起比以往更加浓郁纯粹的金色佛光，凌空在结界之上绘制下数个复杂古老的符文。
符文落下，融入无形的结界之中，整座佛殿微微一震，散发出一股更加厚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息。这结界如今不仅是为了隔绝，更是最强的守护。
“安心待着。”他回头，最后看了苏妩一眼，确保她乖乖坐在榻上，这才转身，一步踏出殿门。
结界在他身后无声闭合，光华流转，坚不可摧。
殿内瞬间只剩下苏妩一人，方才的暖意和亲昵仿佛被骤然抽空，变得有些冷清寂静。她抱着膝盖坐在榻上，看着那紧闭的殿门，心里空落落的，却又因为他的承诺和守护而感到无比安心。
她知道，他是去为他们共同的未来谋划、去为她昨日所受的委屈讨回公道了。
苏妩摸了摸身上已经不再疼痛的伤处，又想起他喂她吃粥、温柔哄她、甚至默认了心意的模样，嘴角忍不住高高翘起，心底甜得像灌了蜜。
她真的把这尊佛拉下神坛了！
虽然不能跟着去有点无聊，但……等他回来就好了！
她跳下床榻，决定找点事情做。走到书案边，果然看到旁边多了一摞新的书册，并非佛经，而是一些志怪传奇、地方风物志之类的杂书，显然是顾衡特意吩咐人为她准备的。
苏妩拿起一本，窝回窗边的软榻上，翻看起来。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暖洋洋的。书里的故事很有趣，但她看着看着，心思就又飘远了，开始盘算着等事情了结后，要拉着他先去哪里玩，要让他尝遍人间美食……
佛殿之外，顾衡白衣胜雪，步履沉稳地穿过宫苑。他的面色平静无波，眼神却比万年寒冰更加冷冽深邃。
他没有走向皇帝的宫阙，而是朝着与九皇子约定的、更为隐秘的方向行去。
每一步落下，都仿佛有无形的莲台生灭，周身那收敛的佛光之下，是即将搅动风云的磅礴力量。
既然选择了坠入红尘，那便索性……将这红尘，彻底握于掌中。
为了她，也为了那份他已然认下的、甘之如饴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