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衡双手紧握方向盘,指关节因为长时间用力而微微泛白,目光如同焊死在挡风玻璃外的路况上,下颌线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副驾驶座上,苏妩安静地蜷着,右脚微微抬起,避免受力,目光落在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上,侧脸在晨光中显得安静而……无害。
车子最终驶入民政局外的停车场。顾衡利落地熄火,解开安全带,动作带着一种程式化的精准。他没有立刻下车,也没有看苏妩,只是沉默地坐了几秒,仿佛在积蓄某种力量,或者是在进行最后的心理建设。清晨的阳光透过车窗落在他紧绷的侧脸上,额角似乎有细微的汗意。
终于,他推开车门,长腿迈出。绕到副驾驶一侧,他拉开了车门。动作没有迟疑,只是带着一种近乎沉重的僵硬。他微微俯身,一只手臂穿过苏妩的腿弯,另一只手绕到她的后背,动作标准得如同操作手册上的图示,避开了她受伤的脚踝,甚至刻意放轻了力道。
这一次,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出车厢,动作稳定而有力,确保她的伤脚不会碰到任何东西。阳光落在他雪白的衬衫上,映出后背几道清晰的褶皱——那是苏妩早上惊慌时留下的印记。
苏妩被他稳稳地抱在怀里,身体紧贴着他坚硬而滚烫的胸膛。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里沉稳却略显急促的心跳,感受到他手臂肌肉那非同寻常的紧绷,感受到他周身散发出的那股极力压抑的低气压。
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消毒水气息混合着雪松冷香,此刻仿佛也带上了一种沉重的、无声的抗拒。她微微侧过头,鼻尖几乎蹭到他衬衫的领口,那几道褶皱就在她眼前。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安静地、像个真正的伤患一样,任由他抱着。
顾衡抱着她,大步走向民政局的大门。他的步伐很稳,每一步都踏得异常坚定,像是在执行一项不容出错的任务。他目不斜视,下颌线紧绷,镜片后的眼神深不见底,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片冰冷的专注——专注于如何最稳妥、最快速地完成“搬运”这项任务。
他没有低头看怀中的苏妩一眼,仿佛抱着的只是一件需要妥善安置的物品。阳光落在他紧蹙的眉心,那几道褶皱清晰可见。
走进明亮宽敞的办事大厅,立刻吸引了部分目光。高大冷峻的男人抱着一个娇美安静的女人,女人一只脚还穿着惹眼的高跟鞋,这组合本身就带着故事性。顾衡对周围的视线恍若未觉,径直走向办理结婚登记的窗口。
他将苏妩轻轻放在等候区的椅子上,动作依旧带着那种生疏的、冰冷的“绅士”感,确保她坐稳后才松开手。他甚至微微后退了半步,拉开了两人之间过近的距离。空气里那股紧绷的低气压并未消散。
“证件。”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稳,没有任何起伏,是对苏妩说的,目光却落在办事窗口的指示牌上。
苏妩从手包里拿出自己的身份证和户口本递给他。顾衡接过去,指尖避开了与她有任何接触。他转身走向办事窗口,背影挺拔而疏离。
接下来的流程,在一种诡异的沉默和高效中进行。
填写表格时,两人并排坐着,中间隔着一个座位的距离。顾衡的笔迹如同印刷体,清晰锐利,落笔毫不犹豫。苏妩则写得慢一些,偶尔因为脚踝的隐痛而微微蹙眉。顾衡的目光始终停留在自己的表格上,仿佛旁边的人不存在。
拍照环节。摄影师指挥着:“两位靠近一点,对,先生可以搂着女士的肩膀,笑一笑,自然一点……”
顾衡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沉默地伸出手臂,极其克制地、虚虚地搭在苏妩身后的椅背上,甚至没有真正触碰到她的衣服。他的身体坐得笔直,如同接受检阅的士兵,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苏妩则微微侧头,对着镜头露出一个温婉得体的笑容,只是那笑容并未到达眼底。
闪光灯亮起。定格下男人冰冷的侧脸和女人温婉却疏离的笑容。
按手印,签字。顾衡的动作精准利落,签下自己名字时笔锋锐利如刀。苏妩也签下名字,字迹带着属于设计师的流畅优雅。
钢印落下,发出沉闷而庄重的一声响。
两本鲜红的结婚证被递了出来。
顾衡伸手接过,看也没看,直接合上,塞进了西装内侧的口袋里,动作流畅得像是处理一份无关紧要的文件。他转身,再次走到苏妩面前。
没有询问,没有言语。依旧是那个标准的、带着冰冷“绅士”感的动作。俯身,穿过腿弯,绕过后背,避开伤处,将她稳稳地抱起。动作依旧轻柔稳定,却依旧感受不到丝毫温度。
苏妩再次落入那个熟悉的怀抱。这一次,除了那股清冽的冷香和滚烫的体温,她还闻到了一丝极淡的、新纸张和油墨的味道——来自他西装内袋里的结婚证。她安静地靠在他胸前,感受着他沉默而有力的心跳,目光落在他线条冷硬的下颌上。
顾衡抱着她,如同来时一样,沉默地、大步地走出民政局。阳光有些刺眼,他微微眯了下眼,脚步没有丝毫停顿。走到车边,依旧是精准地开门,小心翼翼地将她安置在副驾驶座,系好安全带,然后关上车门,动作利落得如同设定好的程序。
他绕回驾驶座,发动引擎。车子平稳地驶离。
回程的路上,车厢内的低气压比来时更加沉重。顾衡的脸色冷硬如冰雕,握着方向盘的手背青筋微凸。他没有说一句话,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扫向副驾驶座。空气里只剩下引擎的嗡鸣和空调送风的声响,压抑得令人窒息。
苏妩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依旧作痛的脚踝,再抬眼看向旁边那个散发着拒人千里气息的男人。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安全带冰凉的边缘。
车子驶回云栖公馆地下车库。停稳。熄火。
顾衡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再次绕到副驾驶一侧,拉开车门。动作重复着之前的流程:俯身,避开伤处,抱出,动作标准、稳定、冰冷而“绅士”。
他抱着苏妩,走进专属电梯。电梯轿厢狭小的空间里,那股属于他的、压抑的冷冽气息更加浓郁。苏妩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感受到他手臂肌肉的紧绷。他的目光直视着不断上升的楼层数字,仿佛那是唯一值得关注的东西。
电梯到达顶层。门开。顾衡抱着她,径直走向客厅,将她轻轻放在那张深灰色的、线条冷硬的沙发上。动作依旧带着那种生疏的、避免过多接触的克制。他直起身,微微后退一步。
苏妩陷在冰凉的皮质沙发里,抬头看着他。
顾衡站在她面前,身姿挺拔,居高临下。他抬手,极其轻微地、仿佛只是拂去灰尘般,整理了一下自己胸前被苏妩早上抓出褶皱的衬衫领口。那动作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对规整的强迫症。
他的目光终于落在了苏妩脸上。镜片后的眼神,如同覆盖着万年寒冰的深潭,冰冷、平静、毫无波澜。没有任何新婚的喜悦,甚至连一丝被麻烦缠身的烦躁都似乎被彻底冰封了。
“我去上班了。” 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稳,没有一丝起伏,如同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有一种程式化的告知。
说完,他没有等待苏妩的任何回应——一个眼神,一个点头,甚至一个音节。他干脆利落地转身,迈开长腿,步伐沉稳而快速,走向玄关。拿起车钥匙,开门,走出去。
厚重的入户门在他身后“咔哒”一声关上。
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项日常任务,然后奔赴下一个战场。
客厅里瞬间恢复了死寂。冰冷的空气里,只剩下苏妩一个人,和她脚踝隐隐的钝痛。茶几上,那个小小的、憨态可掬的招财猫摆件,在冷调的灯光下咧着嘴,像是在无声地嘲笑。
苏妩靠在冰冷的沙发上,目光落在紧闭的入户门上。许久,她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指尖轻轻捻了捻。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早上抓住他衬衫时,那布料微糙的触感和他胸膛滚烫的温度。
她低头,看着自己依旧穿着高跟鞋、微微肿起的右脚踝,唇角极其缓慢地、极其细微地向上弯起一个弧度。
那笑容,初时带着点被彻底忽视的凉意,随即,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一圈圈更深邃、更狡黠的涟漪。
“顾先生……”她对着空无一人的冰冷客厅,轻声呢喃,声音带着蜜糖般的甜腻,“新婚快乐。”
“我们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