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城的冬天裹挟着湿冷的空气悄然降临,巷口的溪水流淌得似乎也缓了些许。然而,“顾记精修”的门扉之内,却暖意融融,隔绝了外界的寒意。炉子上炖着顾衡特意托人买来的老母鸡汤,香气氤氲,混合着松香和淡淡的机油味,构成了这个冬日小窝里最独特的、令人心安的气息。
苏妩的孕肚已经明显隆起,像揣着一个圆润温暖的小鼓。行动间多了几分迟缓,却更添了母性的柔美光辉。顾衡的“守护”也随之升级。铺子里,她的专属座椅被铺上了厚厚的棉垫,旁边的小矮几上永远放着一杯温度刚好的水和他跑遍几条街寻来的、她此刻偏爱的零嘴——有时是几颗裹着糖霜的山楂球,有时是几块松软的鸡蛋糕。
他不再让她碰任何带凉气的东西。清洗工具零件的水,他必定兑得温热;递给她任何物品前,他都会下意识地在手心捂一捂。苏妩坐在柜台后,看他高大的身影在修理台前忙碌,偶尔回头望她一眼,眼神交汇,无需言语,那份深沉的爱意与小心翼翼的珍视便已满溢。她只需一个微微蹙眉,他立刻就能放下手中的活计走过来,低声问:“哪里不舒服?还是想吃什么?”那份敏锐与体贴,让苏妩常常觉得,自己仿佛成了他精密世界里最需要呵护的“核心部件”。
顾衡变得更加寡言,却把更多的心思付诸行动。修理铺打烊后,他没有立刻回家,而是钻进了后院角落那个小小的储物棚里。里面传出轻微的锯木声和刨子推过的沙沙声,持续了好几个晚上。
苏妩心知肚明,却从不点破,只是在他带着一身新鲜木屑味儿回来时,温柔地帮他拍打,递上热毛巾,再看着他洗净手上被木刺划出的细小伤口。他偶尔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向她展示一块打磨得异常光滑圆润的木板,或者一个精巧的榫卯接口。
“给小家伙的?”苏妩抚摸着那光滑的木质,明知故问,眼底是藏不住的笑意。
“嗯,”顾衡应着,耳根微红,眼神却亮晶晶的,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要做得……结实点,舒服点。”他想象着那个小小的、柔软的生命躺在自己亲手打造的小天地里,心头便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责任感。每一刀,每一刨,都倾注着他对未出世孩子笨拙却无比深厚的爱意。
冬夜漫长,煤油灯的光芒将两人的身影温柔地投在墙壁上。洗漱过后,是雷打不动的“亲子时光”。顾衡会先仔细地用温热的大手帮苏妩按摩有些浮肿的小腿和脚踝,力道恰到好处,缓解着她的不适。然后,两人并肩靠在床头,他的手会自然而然地、带着无限期待地覆盖在她隆起的腹壁上。
小家伙越来越活泼了,胎动变得有力而频繁。有时像小鱼轻快地游过,有时又像小拳头在内部轻轻敲打。每当这时,顾衡的掌心总能第一时间捕捉到那奇妙的律动。
“嘿!”他低呼一声,声音里满是惊喜,像个发现了宝藏的孩子,“这小家伙,劲儿真不小!”他会立刻俯下身,侧脸紧贴着苏妩的肚子,屏息凝神。有时,里面会传来一声清晰的“咚”,仿佛在回应他的靠近。
“听到了吗?”顾衡猛地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看向苏妩,“他(她)在跟我打招呼!刚才那下,肯定是小脚丫!”
苏妩被他孩子气的兴奋感染,笑得眉眼弯弯:“嗯,说不定是在抗议你白天太吵,叮叮当当的。”
顾衡立刻紧张起来:“吵到他(她)了?那我明天动作再轻点!”那认真的模样,让苏妩忍俊不禁。
他重新贴上去,对着那充满生命力的“鼓面”,用低沉温柔的嗓音开始他特有的“胎教”:
“小家伙,我是爸爸。外面天冷了,你在妈妈肚子里要穿暖和点……爸爸今天修好了一台特别难缠的收音机,等你出来,爸爸给你做个会唱歌的小盒子……要乖,别总踢妈妈,妈妈很辛苦……”
他的絮语笨拙又朴实,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日常的琐碎和对未来的期许,却饱含着最真挚的情感。苏妩的手轻轻搭在他伏低的、宽阔坚实的背上,感受着他说话时胸腔传来的微微震动。一种奇妙的联结感在三颗心之间流淌——她的心跳,腹中孩子的心跳,以及顾衡那沉稳有力、此刻却因激动而微微加速的心跳,在这静谧的冬夜里,仿佛奏响了一曲无言却无比动人的生命交响曲。
窗外的寒风偶尔呼啸而过,卷起几片枯叶。花城巷的灯火在寒夜里显得格外温暖,星星点点,如同守护人间的星河。屋内,煤油灯的火苗轻轻跳跃,将相拥的身影拉长。顾衡的絮语渐渐低缓,最后化作均匀的呼吸。他依旧保持着俯身贴近的姿势,一只大手还稳稳地护在苏妩的腹侧,仿佛那是他最不容有失的阵地。
苏妩没有睡意,只是静静地、无比珍惜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灯光勾勒着他硬朗的轮廓,此刻却柔软得不可思议。她指尖拂过他浓密的眉毛,高挺的鼻梁,最后落在他微微抿着的、带着一丝孩子气满足的唇角。枕下的红绸铁盒里,那半张房契、安胎方子、一缕发丝,还有一张顾衡偷偷画下的、歪歪扭扭的摇篮草图,都静静地躺着,见证着这个小小港湾里不断滋长的爱与希望。
寒冷被彻底隔绝在外。这间由汗水、信任和深沉爱意构筑的小屋,正被新生命带来的巨大喜悦和期待充盈着,暖意融融,连空气都仿佛带着蜜糖的芬芳。日子在修理铺的叮当声、顾衡的低语、腹中的胎动和无声的相守中,继续向前流淌,每一步都踏在坚实而甜蜜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