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来暑往,光阴荏苒。
许清安参与修订《临安本草》,转眼已过半年。
这半年间,他每日往来于保安堂与药局之间,既要照料医馆病患,又要参与繁重的校勘工作,虽忙碌却充实。
药局的生活规律而严谨。每日辰时点卯,巳时开始校勘,午时休息,未时继续,直到酉时散值。校勘的内容从药材辨识到功效验证,从炮制方法到用药禁忌,无所不包。
这日校勘的是甘草。王医官道:“甘草号称国老,能调和诸药。然其用法,古今颇有争议。”
许清安细看各地进献的甘草样品:山西产的皮红质坚,甘肃产的色黄味甘,还有西域来的异种甘草,形态各异。
“晚辈以为,”许清安道,“甘草当因产地而异其用:山西产者宜补,甘肃产者宜和,西域产者宜清。”
王医官颔首:“与古籍所载相符。然寻常药铺,难分如此精细。”
许清安道:“故当注明:寻常用药,以甘肃产者为佳;特殊用途,再择他产。”
众人皆以为然。于是详细记录各产地的性状差异,并绘制精细图谱。
校勘之余,许清安常向药局老药工请教炮制之法。这些老药工虽不通文墨,却有着丰富的实践经验。
如何控制火候,如何把握时机,如何辨别成色,都是书本上学不到的智慧。
有位姓陈的老药工,炮制附子已有五十年经验。他告诉许清安:“附子之毒,全在炮制。蒸晒只是基础,更要看天气阴晴,察火候强弱。”
说着现场演示:先将附子浸泡七日,每日换水;再以童便浸三日,去其燥烈;最后九蒸九晒,以米汤拌蒸,取其温和...
许清安闭目感知,果然这般炮制出的附子,毒性大减,药性却存。他认真记录,又请教了许多细节。
陈老笑道:“许郎中是第一个肯认真学这些的老爷。往常那些医官,只知看书本哩。”
许清安谦道:“实践出真知。老人家这些经验,都是宝贝。”
除了学习,许清安也贡献良多。他凭借对药性的敏锐感知,发现许多古今记载的疏漏之处。
譬如校勘芍药时,他发现赤芍、白芍虽同源,但因采集时节不同,功效确有差异:春采者性偏敛,宜养血调经;秋采者性偏散,宜活血化瘀。
又譬如校勘地黄时,他提出鲜地黄、干地黄、熟地黄当分而用之:鲜者清热,干者滋阴,熟者补血...
这些见解,起初遭一些老医官质疑。但经实地验证,无不准确。渐渐地,许清安在药局中赢得了尊重。
王医官更是对他青睐有加,常与他单独讨论疑难之处。这日校勘到一味海外传来的香料“丁香”,众人皆不知其性。
许清安闭目感知,只觉此物辛温透达,似能直入胃经。“晚辈以为,此物当能温中降逆,止呕止痛。”
王医官疑道:“何以见得?”
许清安取少许丁香泡水,让一个胃寒呕吐的药工服用。不过片刻,药工便觉胃中温暖,呕逆立止。
众人称奇,于是详细记录丁香性味功效,增入本草。
半年间,许清安不仅精进了药性知识,更在修行上有所突破。
药局藏书阁中有许多养生修炼的典籍,与《神农百草经》相互印证,让他对修炼之道理解更深。
他常趁夜静时在药局庭院修炼,那里灵气充沛,药材环绕,最宜修行。
感气境圆满的境界越发巩固,气海灵液隐有成丹之迹,对草木之语的感知也越发清晰。
这夜月圆,许清安正在庭院修炼,忽觉气海震动,灵气如潮涌动。
恍惚间,他仿佛与周遭药材融为一体:化作甘草,扎根黄土;化作茯苓,寄生于松;化作人参,吸纳天地精华...
这种天人合一的体验,持续了整整一夜。黎明时分,他睁开双眼,只觉目明心亮,对天地万物的感知达到了全新高度。
王医官见他气色非凡,笑问:“许郎中昨夜可是有所领悟?”
许清安谦道:“略有所得。觉万物有灵,皆可为师。”
王医官颔首:“这正是医家最高境界。不为良相,便为良医。医者,意也,须得天地之心。”
随着校勘深入,工作越发繁重。这日校勘到毒剧药材,如砒霜、水银等。王医官特别谨慎:“此类药物,用之得当则起死回生,用之不慎则顷刻毙命。”
许清安细察这些毒药,闭目感知其性。砒霜燥烈,如烈火焚身;水银沉坠,如寒冰彻骨...皆是非常之物,需非常之法制约。
他想起《神农百草经》中记载的以毒攻毒之法,提出许多独到见解:砒霜需以绿豆制其毒,水银需以硫黄固其性...
更亲自尝试各种炮制方法,验证毒性变化。有一次不慎吸入砒霜粉尘,险些中毒,幸得及时解毒。
王医官大惊:“许郎中何必亲试?可令死囚试之。”
许清安却道:“他人之命,亦命也。晚辈既习医道,自当以身试之。”
这番话令众人动容。从此药局中形成规矩:凡试新药,医官当先尝。
又半年时光,转瞬即逝。
《临安本草》的修订已完成大半。这日,王医官召集众人:“官家旨意,本草修订需加快进度,限期三月完成。”
众人面面相觑。剩余工作量巨大,三月期限实在紧迫。
许清安道:“晚辈可日夜赶工。只是许多药材需实地查验,恐时间不足。”
王医官沉吟片刻:“可分头进行。许郎中精于药性,可负责药性校勘;其他人分负责文献考证、图谱绘制。”
于是重新分工。许清安的任务更加繁重,常常工作到深夜。有时干脆宿在药局,日夜钻研。
这夜,他正在校勘一味罕见药材“龙脑”,忽听藏书阁内有异响。循声望去,见个老书吏正在偷偷翻阅一部古籍。
许清安认得那是《本草经》的珍本,平日秘不示人。
“老丈这是?”
老书吏惊慌失措:“许...许郎中,老朽只是...只是想查个方子...”
许清安细看,发现老书吏手中还拿着纸笔,似乎在抄录什么。他心中起疑,却不动声色:“老丈需要查什么?晚辈或可相助。”
老书吏支吾片刻,忽然跪下:“实不相瞒,老朽孙子得了怪病,多方求治无效。听闻此书载有奇方,故冒险来查...”
许清安忙扶起老人:“老丈何不早言?明日带令孙来,晚辈愿尽力诊治。”
次日,老书吏果然带着孙子前来。许清安细诊之下,发现是罕见的“胎毒之症”,需用特殊方剂。
他结合《神农百草经》的记载,开出方子,又亲自煎药。
旬日后,孩子病愈。老书吏感激涕零,从此对许清安格外关照,常偷偷让他查阅珍本古籍。
许清安借此机会,读到许多外界难见的医典。这些古籍与《神农百草经》相互印证,让他对医道的理解越发精深。
时光飞逝,三月期限将至。
《临安本草》的修订已近尾声。这日,王医官召集众人做最后校订。
许清安负责的药性篇,记载详实,验证充分,受到一致好评。特别是他对许多药材的新见解,都被采纳入书。
王医官感慨:“许郎中之才,可谓青出于蓝。这部《临安本草》,因你增色不少。”
许清安谦道:“晚辈不过尽绵薄之力。真正功劳,当属各位前辈。”
是夜,药局设宴庆功,众人把酒言欢,畅谈半年来的点点滴滴。许清安望着这些朝夕相处的同仁,心中感慨万千。
这一年,他不仅精进了医术,更明白了医者的责任。药局墙上“仁心仁术”的匾额,在他心中有了更深的意义。
宴罢,他独坐庭院。秋月如水,药香依旧。胸前的玉佩微微发热,那些古朴纹路在月光下流转生辉。
这段药局岁月即将结束,但医道修行,永无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