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莱的海风带着咸湿的暖意,却吹不散都指挥使府议事厅内的凝重。沈文捧着一封从京城加急送来的密信,手指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信纸展开时,“弹劾王巢”四个朱批小字如针般刺目——京城御史李若霖于三日前上《劾山东都指挥使王巢疏》,细数其“私扩军队至五万、截留山东三府赋税逾百万两、私造火炮意图不轨”三大罪状,恳请崇祯帝“下旨彻查,以儆效尤”。
王巢接过密信,目光扫过疏文中“拥兵自重,恐成尾大不掉之势”的字句,指尖在案上轻轻敲击。他早料到朝廷会因山东实力渐强而生猜忌,却没想到弹劾来得如此之快,且直指“扩军”与“截税”两大要害——这两点若处置不当,轻则被削权夺职,重则可能被扣上“谋逆”的罪名。
“将军,李若霖是杨嗣昌的旧部,此次弹劾定是为了报复杨嗣昌被赐死之事,背后恐怕还有周延儒的默许。”沈文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担忧,“如今情报局传回消息,朝中已有不少官员附和弹劾,连户部尚书侯恂都上奏说‘山东赋税截留过多,致使国库空虚’,陛下虽暂未下旨追责,但已命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拟旨,询问山东兵力与粮饷明细,这分明是已有疑虑。”
王巢抬眼看向窗外,登莱港内水师战船正操练火炮,炮声远传,震得窗棂微微作响。他沉吟片刻,对沈文道:“你立刻去整理两份文书,一份是山东现有兵力的明细,注明每支军队的编制、士兵来源与驻守位置;另一份是近一年山东赋税的收支账目,尤其是截留部分的用途,要写得清清楚楚,附上防御工事、军工坊、流民安置的支出凭证。”
“可‘私扩军队’与‘截留赋税’本就是事实,就算账目清晰,陛下也未必会全然相信。”沈文面露难色,“李若霖在疏文中说‘五万大军远超山东卫所编制’,又说‘截留赋税未入国库,恐入私囊’,这些话最是容易勾起陛下的猜忌。”
“猜忌的根源,在于陛下担心我有异心。”王巢站起身,走到舆图前,手指点在登莱、德州等地的防御工事标记上,“要化解疑虑,光靠账目不够,还得让陛下看到两点:一是我扩军、截税皆为抗金,而非谋私;二是我对朝廷始终忠心,绝无二心。你去将去年至今,山东每月向京城‘私库’送银的清单找出来,这份清单才是关键。”
沈文闻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所谓“私库”,是崇祯帝为应对国库空虚,私下命亲信在各地收取“孝敬银”的隐秘账户,王巢从去年十月起,便以“山东商税盈余”为名,每月向该账户送银十万两,从未间断,且每次都让情报局暗中记录,形成了一份详细的送银清单。这份清单若是呈上去,便是向陛下表明“无藏私之心”的最好证据。
两日后,司礼监的传旨太监陈洪抵达登莱,宣读了崇祯的旨意:“着山东都指挥使王巢,详奏所属兵力数额、粮饷来源,及赋税截留之缘由,不得有半分隐瞒,五日内奏报至京。”宣旨完毕,陈洪并未即刻离去,反而被王巢请入后堂,屏退左右后,王巢递上一个锦盒,里面是两百两黄金,低声道:“公公一路辛苦,这点薄礼还请收下,山东事务繁杂,还望公公在陛下面前多为在下美言几句。”
陈洪掂了掂锦盒,脸上露出笑意,话里有话地说:“王将军是聪明人,陛下虽有疑虑,但也知山东是北疆屏障,只要将军奏报属实,陛下自会明察。只是那李御史的弹劾疏,已在朝堂上传得沸沸扬扬,将军若想化解,还需拿出让陛下安心的凭证。”
王巢点头,将早已准备好的两份文书与送银清单递上:“烦请公公将这些带回京城,呈给陛下。在下敢以项上人头担保,山东扩军是为防备后金,截留赋税是为修建工事,绝非私用。至于送银清单,是在下近一年来为弥补国库空虚,从商税中抽取的盈余,虽未入国库,却也尽数上交陛下,不敢私藏分文。”
陈洪接过文书,大致翻看了一遍,见兵力明细中注明“五万士兵中有三万为流民,已登记户籍,驻守各地防御工事,无一人驻登莱城内”,赋税账目中“截留的一百万两中,六十万用于修建四城两堡,三十万用于军工坊生产火炮,十万用于流民安置”,再看到送银清单上“每月十万两,共计九十万两”的记录,心中已有数,对王巢道:“将军放心,这些文书我会亲手交给陛下,只是陛下最忌‘拥兵’二字,将军日后还需谨慎。”
送走陈洪后,李虎急匆匆闯入议事厅,手中拿着一份情报:“将军,情报局传来消息,李若霖已派人前往济南、青州等地,暗中调查士兵户籍与赋税去向,似是想找到您‘私扩军队’的证据!”
“让他查。”王巢神色平静,“我早已让周通将流民士兵的户籍登记造册,每一户都有当地里正的签字,赋税用途也有工匠、民夫的领款记录,他查不出任何问题。倒是你,要让各卫所士兵严守纪律,不得与调查人员发生冲突,若有人问起扩军缘由,便说‘为抵御后金,保家卫国’。”
果不其然,李若霖派去的亲信在济南调查时,周通直接将流民士兵的户籍册与防御工事的修建记录摆在桌上,指着其中一页说:“这位调查官请看,这三万流民士兵原本是四处乞讨的饥民,若不是王将军招募他们,恐怕早已饿死或沦为流寇。如今他们驻守在德州、青州的城墙上,每日操练,只为防备后金,何来‘私扩军队’之说?”
那亲信翻查户籍册,见每一页都有流民的手印与里正的印章,又去德州城墙查看,见士兵们正顶着烈日搬运石料加固城墙,炮位上的克虏伯火炮直指北方,心中已信了大半。待他到青州核查赋税时,看到军工坊内工匠们正日夜赶造火炮,地上堆放着刚铸好的炮管,负责军工坊的赵山递上账本:“青州府截留的二十万赋税,全用在了这些火炮上,如今青州城已有二十门克虏伯火炮,若后金来犯,定能将他们挡在城外,这难道不是为朝廷分忧?”
七月初,陈洪回到京城,将王巢的文书与送银清单呈给崇祯帝。崇祯坐在乾清宫的御案前,先翻看兵力明细,当看到“三万流民士兵”时,眉头微微舒展——他最担心的便是王巢招募正规军扩充实力,若只是流民,便少了“拥兵”的威胁。再看赋税账目,见截留的赋税全用在防御工事与火炮生产上,且附有工匠、民夫的领款凭证,心中的疑虑又消了几分。
最后,他拿起送银清单,看到“每月十万两,共计九十万两”的记录时,眼神一动,对陈洪道:“王巢真的每月都向私库送银十万两?为何从未有人提及?”
陈洪躬身回道:“陛下,王将军说这是‘商税盈余’,怕朝中大臣非议,故未声张,只暗中上交私库,为陛下弥补国库空虚。据老奴所知,山东近一年来开通了南洋商路,商税确实比往年多了不少,拿出十万两并非难事。”
崇祯沉默片刻,想起去年冬天国库空虚,连边防军饷都难以拨付,若非私库中有这笔银子应急,恐怕早已酿成兵变。他再看李若霖的弹劾疏,其中“私造火炮意图不轨”的字句,与王巢奏报中“造炮为抵御后金”的说法相对比,只觉得李若霖是在小题大做,甚至有公报私仇之嫌。
此时,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德化进殿禀报:“陛下,李御史派去山东的亲信已回京,奏报说‘山东士兵多为流民,赋税用于修建工事与造炮,并无私用之举’,且济南、青州等地百姓都称赞王将军‘保境安民’,无一人说其坏话。”
崇祯闻言,将弹劾疏扔在案上,冷哼一声:“李若霖身为御史,不查实事,却因私怨弹劾封疆大吏,险些误了山东防务!传朕旨意,斥责李若霖‘捕风捉影,扰乱朝纲’,罚俸三月;王巢治理山东有功,扩军、截税皆为抗金所需,着令其继续镇守山东,无需再查。”
旨意传到登莱时,王巢正在军工坊查看新一批克虏伯火炮的生产。沈文拿着旨意,脸上难掩喜色:“将军,陛下不仅没有追责,还斥责了李若霖,这说明陛下已完全相信您的忠心!”
王巢接过旨意,看了一眼,递给沈文,继续看着工匠们组装火炮,淡淡道:“这只是暂时化解了危机,朝廷对山东的猜忌不会就此消失。接下来,我们要加快水师的改造,尽快让克虏伯火炮配备到位,同时让顾炎武从南洋多采购些粮食与钢材,只有实力足够强,才能让朝廷真正放心。”
七月中旬,京城又传来消息,周延儒以“山东防务重要”为由,上奏请崇祯帝“赏赐王巢白银五万两,以资鼓励”,崇祯准奏。消息传到山东,军民皆大欢喜,济南府的百姓自发在城门口张贴告示,称赞王巢“忠君爱国,保境安民”,德州的士兵们更是操练得越发卖力,炮声在城外回荡,似在向远方的后金宣告——山东已固若金汤,绝非轻易可犯之地。
这日傍晚,王巢登上登莱城墙,望着渤海的落日。夕阳将海面染成金色,水师战船在海中穿梭,炮口泛着冷光;远处的军工坊依旧灯火通明,锻铁声隐约传来。他想起此次应对弹劾的惊险,心中暗忖:在这乱世之中,唯有手握实力,又懂得进退,才能在朝廷的猜忌与后金的威胁中站稳脚跟。而山东,不仅要成为大明的北疆屏障,更要成为日后北上抗金、收复失地的根基。
晚风拂过,带着火炮的金属气息,王巢握紧腰间佩刀,目光坚定地望向北方——那里,后金的铁骑仍在觊觎中原,而他与山东军民,已做好了迎接一切挑战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