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永远都是一样,海浪裹着细碎的浪沫,反反复复扑在船舷上。
陈阿生拎着铜壶给火炮膛线浇油,抬头正撞见尾楼栏杆边立着个灰布长衫的老者——瘦骨嶙峋,一双眼却亮得出奇,正攥着本泛黄的《论语》手不释卷,脚边堆着几卷捆扎整齐的竹简。
“老丈可是晕船?”阿生递过去一葫芦淡水。老者摆摆手,枯瘦的手指抚过书页上斑驳的朱批:“老朽李慎之,福建私塾先生,教了四十年《论语》,如今……”他苦笑着指了指远处黑压压的难民船舱,“教不动了,却欠下一身债,想跟着你们去澳洲看看。”
陈阿生在他身旁坐下,身后不远处,十二门铸铁火炮沉默地架在炮位里,炮管擦得锃亮,炮手们正检查着火药桶的封泥。远处,几个妈祖军士兵正帮着难民固定摇晃的货箱,有个小战士甚至蹲下来,把半块干粮和鱼干塞给哭闹的孩童。
“老丈可知,澳洲到底是怎样的地方?”阿生拧紧油壶盖子,火炮旁锈迹斑斑的铁牌上,妈祖军“开荒拓海”四个字被海风吹得发亮。
李慎之摇头。阿生便掰着手指头数:“澳洲天地广阔,其地可以养活一亿生民;四周环海,渔获丰盛;煤和铁,几十代都挖不完。更有草原可以放牧无数牛羊,能造火车和海船,工业也极其发达。”他拍了拍身旁的火炮,“这就是澳洲造的12磅长炮”他指了指桅杆上猎猎作响的杏黄旗,“我们妈祖军,是妈祖的军队,要做的就是开拓一片宁静的大海,给天下的穷人找条活路!”
李慎之站起来,伸出指尖抚过炮管上细密的防滑纹路,忽然听见船舱深处传来压抑的啜泣。几个裹着麻布的难民蜷缩在角落,有人捂着嘴干呕,有人盯着狭小的透气窗发愣——这是第三日了,海浪拍得船身摇晃,连站立都需扶住栏杆。
夜里,有些人会发疯突然乱喊乱叫,或许是习惯不了长时间的走海生活。
“人总需要些心气儿”,李慎之知道这是自己唯一能做的事,转身回了自己的舱室。他从行囊里翻出半截残墨、一支秃笔,又拆了床破被单撕成条,在桌案前跪坐下来。窗外浪头拍打船壳的闷响清晰可闻,有个妇人抱着孩子呕吐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混着远处火炮甲板上士兵们低声的操练口令。
他想着阿生说的话,抬壁蘸墨写道:“妈祖愿经——
一愿苍生渡海平,浪息风宁舟自稳;
二愿苍生得饱暖,稻粱满囤衣加身;
三愿苍生胆气豪,不惧鲸波不畏辛;
四愿苍生魂永毅,化作海天守护神。
妈祖在上,佑我众生。
今世渡海求活路,来世英魂守海疆。
妈祖永不离,妈祖永不弃,永生相随,护我子孙。”
写罢,他将经文誊抄在十余张细麻纸上,又取了块船板上刮下的桐油,细细浸透纸角。次日清晨,他捧着经文走到甲板上,将抄本分发给围过来的难民:“老朽不才,写了篇《妈祖愿经》。诸位若觉心慌,便默诵几句——愿妈祖护着咱们,平平安安到南洋,开荒种地,养儿育女。”
有个满脸煤灰的少年接过经文,念了两句便哽咽了:“先生,我阿娘昨日还在哭,说怕再也见不到家乡的油菜花……”
李慎之拍拍他肩膀:“你念给她听。妈祖军是妈祖的军队,他们的大炮能震碎海浪,人要有心气,才能顶住风浪。你看那旗杆上的杏黄旗上的妈祖像,是不是永远微笑的看着你?”
陈阿生恰好路过,闻言停下脚步。他望着李慎之佝偻却挺直的脊背,又看看四周——火炮甲板上的士兵正帮着难民固定行李,有个小战士甚至哼起了跑调的渔歌;远处,几个妇人围坐在一起,借着晨光缝补衣裳,嘴里念叨着“到了澳洲有地,可以种桑麻,自己纺纱织布”。
海风掠过桅杆,带着咸湿的气息卷走了经文纸页的边角。陈阿生也念过这经文,他忽然觉得,那面杏黄旗在阳光下晃得他眼眶有些湿了。
是的,牛野说过,妈祖在梦里给他说过,要给中华找活路,不然中华会死很多人。
“老丈。”陈阿生叫过李慎之,把一把鱼干塞进这老先生手里,“您这经文,比咱的火炮还厉害。”
李慎之拈着梅子,望着远处海天相接处跃起的朝阳,笑了:“就几个破字,想让人们安心些。”
这天夜里,有识字的人带着船上的众人,轻声齐念《妈祖愿》,声音从少,到多,从乱到整齐。
陈阿生就坐在甲板上听着。可听着,听着,心居然宁静了。听着听着,他居然也会念了,他坐在海风里,随着海浪的起伏,跟着一起念。
这一刻,人无比虔诚,无比安详。
第二夜,是三条船一起念。
第三夜,所有的海船都在念。
说来也真的神奇,这一路海面出奇的平静,连海员们都信了妈祖愿的力量。
以后,这首经文,被船员们教给移民,随着一艘艘海船平安抵达,这篇经文又流传到了整个澳洲。
只要,澳洲人内心烦恼,生活艰难的时候,总有人会在田间,会在风浪里,默默的念诵这篇经文。
这到底是不是信仰,没有人知道!
但妈祖军的所有人后来都会,水手学校里面会在每一次出海前,组织学生围坐在甲板上一起朗诵。
而每次海战前,所有水兵也会集体朗诵。
其实,这经文没有什么文采!
但直白的告诉所有妈祖人,一些简单的道理:
他们出海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苍生得饱暖,稻粱满囤衣加身”。
他们战斗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愿苍生魂永毅,化作海天守护神”,他们是妈祖的孩子,他们灵魂坚毅,是这片海天的守护神!
他们不远万里,远渡重洋,开荒拓海是为了什么?
“今世渡海求活路,来世英魂守海疆。”,是为了求一条活路啊,这条活路他们要世世代代守护着,绝不让人侵犯!
妈祖在每个澳洲的城市都有庙,但她的庙都不大,只是在每个社区里都有一个小小的神位。
非常像海船上的神龛,可香火却极旺,连那些部落民和白人后来也过来烧香,轻声念诵这篇经文。
因为华人说了,苍生包括所有人,不论肤色,也不论出身。妈祖祥和,容得下这天地万民。
谁也没有想到,真正在灵魂上融合华人,部落民和西方人的居然是这一篇经文。
因为,经文里写的是苍生,是大地上所有生灵,不分你我啊!
要知道很多被妈祖军俘虏的白人,在那些时候是绝望的,因为他们的神没有保佑他们,这一刻希望得到帮助,这一刻需要灵魂的安抚。
你可以想象,当所有华人在神龛前,一起念诵某篇经文时,那一刻会给所有人带去怎样的平和和宁静!
有人一定会上去问,“里面写的是什么?”
广州府的枪战之后,广州水师少了三条快船,少了五十个水兵,于是广州水师把船撒了出去,全面禁止小船出海。
这一下,让整个广州府沿海苦不堪言,民怨沸腾。
妈祖军直接开始来蛮的,陈老豆这一次直接派出了海盗船,开始沿着广州府的大海,猎杀广州水师的战船!
这下,广州水师突然就发现,他们陷入了两难:
要想禁海,船队必须分散,挤在一坨禁个毛线海啊?
可一旦分散,立马船和人全都消失,如同人间蒸发一样!
再然后,谣言四起,说是妈祖娘娘怒了!她降下法旨,任何阻扰百姓求活路的海船,全要毁灭!
水师开始磨洋工了,
今日,船坏了;
明日,将军身体不适;
后日,天气不好;
大后日,炮有些问题,要返厂维修。。。
有官员大骂,“水师无能!怎可听信谣言,怎可辜负皇恩?”
他居然带着五条战舰亲自巡海,结果。。。昔人已乘海船去,此地毛线也不剩!
至此,水师不管了!
至此,官员只要骂。
水师将军立马就一句话,“船我给你,有本事,你带着衙役们,自己上啊!”
水师倒要看看,看看妈祖,收不收他?
官员去找衙役,他立马就会发现所有的衙役都他娘死了亲人,全都要守孝三年?
所以,没人,我也去不了!
谁还不明白,其实也都在做戏!官员要做戏给皇上看;衙役要有个正当理由;水师绝对支持了,要啥船,他们给啥船!
大清广州府里,哪里是个衙门?
这分明就是个戏台子,众人生旦净末丑,样样精通,样样拿手!
府台大人万般无奈,痛骂手下怎会如此多事而又无能。
可手下全部都低着脑袋,如同泰山稳立!
府台无奈,左思而右想,只得再次写了一个折子,“皇上圣明,今我广州府码头,再无流民出海,国泰民安,国运昌隆!”
府台大人绝对没有骗皇上,广州府的所有正规大码头,真的严格检查,没有流民出海!
你若是不信,派官员来看。一看便吃,本官绝无虚言!
只是。。。沿着大海边,无数的小码头,无数的小舟,它们扬帆穿行在苍茫的大海之上,向着深海处的那些巨舰而去。
牛野很久以后才知道,他的点评是:“作妖的衙门,有病要看医生!”
他也并不知道,随着每年百万的移民,留在大清的农人居然日子好过一些了。
为什么?因为地主需要人种地,地如果荒了,没几年就是废地了。
随着大量人口外迁,土地的租赁价格也在慢慢下降,否则无人开垦,就赔钱到家了!
而且,随着租赁价格下滑,地价居然也慢慢便宜了!
大清内部的资本,开始慢慢睁开眼睛,把视线更多的投向广东府。
谁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好,还是坏?因果总在轮回,历史会给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