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梦美教授她们从那座奇异的“梦幻遗迹”搬出来,在神社附近安顿下,日子已经晃过去不少了。这段时间里,她们这帮来自未来的“访客”,和星暝这群本该只存在于传说故事里的“精怪”,算是彻底搅和到了一起。灵梦她们不靠任何科学原理,随手就能搓出个光球、飞上天,看得梦美和千百合啧啧称奇;反过来,教授口袋里掏出来的那些“未来小玩意”,功能之诡异,也让星暝他们开了眼界。一来二去,经历了不少哭笑不得的事儿,也认识了不少神社周边的“新朋友”,攒下不少回忆。
这天,神社廊檐下,气氛和往常一样带着点日常的悠闲和微妙的混杂。梦美捧着她那个特制的保温杯,小口啜饮着里面颜色诡异的液体——那是她的库存速溶苦咖啡,偏偏又加了大量草莓汁调出来的,那味道,头一回见识时差点把在场众人的表情都凝固了。
“所以,”梦美咽下一口“草莓咖啡”,看向旁边靠着柱子、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星暝,“大江山那边的鬼族,最后还是没挪窝?”她问得挺直接。
星暝闻言,收回飘远的目光,轻轻叹了口气,带着点显而易见的懊恼:“唉,别提了。说实话,我现在是真有点后悔当初多那句嘴。”他抓了抓他那头显眼的银发,“我亲自跑了一趟大江山,把‘未来记载’里那些事,原原本本跟萃香她们说了。结果呢?”他摊开手,一脸无奈,“清一色的大笑!都觉得我在讲天方夜谭!连一向最稳重的矜羯罗,都直摇头说不可能。想想也是,几个普通人,靠着点计谋和毒酒,就能把堂堂鬼王的脑袋砍下来?搁谁谁也不信啊!”
他顿了顿,语气更郁闷了:“但最要命的还不是她们不信。是她们那股子犟劲儿!本来吧,我看她们内部也有些松动的迹象,说不定借坡下驴就回来了。结果被我这么一‘吓唬’,反倒激起了她们的好胜心!‘要是因为几句没影儿的威胁就灰溜溜跑了,岂不是显得我们鬼族怕了?’——我敢打包票,她们心里绝对就是这么想的!”
旁边正饶有兴致看着庭院里热闹的小兔姬,闻言转过头来。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身上那股子谜语人的劲淡了不少,说话也显得真诚了些,但眼底深处那点神秘感依然挥之不去。她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悠悠地插话道:“所以说嘛,星暝先生,你呀,还是不太懂‘女人心’哦~”
她话音刚落,一个银色的身影就像颗小炮弹似的“咻”地撞进了星暝怀里。星焰紧紧搂住星暝的腰,仰起小脸,银色的大眼睛里满是认真和不服气:“才不是呢!主人最懂星焰了!星焰想什么主人都知道!”她大声宣布着自己的“主权”。
星暝被她撞得一个趔趄,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家伙,哭笑不得:“……行行行,最懂你。”
就在这时,神社鸟居方向传来脚步声。只见理香子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步伐平稳地走来,她身边跟着的是脸上总带着点好奇和活力的里香。
“各位,早。”理香子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带着点学者的冷静。
“大家早的说来的!”里香元气十足地挥手打招呼,声音清脆。
“喵呜——”一声慵懒的猫叫适时响起,打破了片刻的宁静。
紧接着,就看到爱莲手忙脚乱地从旁边的小径追了出来,嘴里还小声念叨着:“别、别乱跑呀,苏格拉底!”她努力想把一只看起来相当有分量、毛色油亮的白猫抱起来。这只叫“苏格拉底”的猫,是爱莲前不久不知从哪个角落“捡”回来的,从此就成了她宣称“独立”的重要伙伴。
为了证明自己的“独立”,在梦美教授友情提供的一些未来建材(主要是些轻便又结实的合成板)帮助下,爱莲在神社周遭不远的一小片空地上,吭哧吭哧地搭起了一个小屋子,挂上了她自认为很气派的招牌——“蓬松松爱莲魔法店”。可惜的是,爱莲至今也没接到过什么正经委托。更关键的是,萝瑟茉因此把她盯得死死的,半步都不让她离开侦测范围。星暝私下里没少吐槽萝瑟茉这看管方式简直是“鬼畜老师”。
看着爱莲好不容易把不情不愿的苏格拉底抱稳,梦美教授的目光从她的猫身上扫过,忍不住又提起那个槽点:“不管听多少次,这个名字……‘苏格拉底’……听起来还是感觉怪怪的。”她指的是猫的名字。
星暝耸耸肩,露出一个有点无奈的笑容:“呵呵,或许吧,个人品味问题?”
梦美没在这个话题上多纠缠,她的视线很快被庭院里的另一幕吸引了。只见千百合正拿着扫帚,和灵梦一起,围着留琴打转。留琴动作标准地握着扫帚,但扫出来的效果却让人哭笑不得——灰尘没见少多少,反倒被她那过于“精确”的动作扬得到处都是。千百合在一旁急得抓耳挠腮,试图纠正,但显然收效甚微。而神玉,这位神社的老牌“清洁工”,此刻正安静地坐在廊檐一角,看着这鸡飞狗跳的一幕,颇有种“终于退休享清福”的欣慰感。
梦美看着那个家务万能、偏偏在“扫地”这门课上栽了跟头的机械女仆,摇了摇头,重新把话题拉回正事。她看向星暝,眼神里带着点探究:“说起来,星暝先生,我看你好像……并没有特别担心的样子?我是说,关于那些‘未来’的事情?”她指的是之前透露的那些关于妖怪命运的情报。
星暝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但并没有多少忧虑的神色,反而有种看开的平静:“担心?担心又能怎样?”他靠在柱子上,目光投向远方,“就算手里捏着点不知是真是假、也不知用不用得上的粗线条情报,真到了那时候,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天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更何况……”他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警惕,“有些事情,做得太多太显眼,搞不好反而会引来某些……‘不好惹’的存在的注意。那才叫得不偿失。”
梦美微微蹙眉,显然对星暝这种略带玄学的说法不太认同。她刚想开口反驳,用她那一套“科学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存在所谓世界规则意志”的理论——
“他说的是真的。”一个异常认真、甚至带着点斩钉截铁意味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众人循声望去,说话的是小兔姬。她此刻的表情是这段时间以来少有的严肃,那双深红的眼眸直视着星暝,语气无比肯定:“百分之百是真的。”
这突如其来的、近乎背书般的肯定,让星暝都愣住了。他诧异地看向小兔姬,挑了挑眉:“哦?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没想到你居然会这么认真、这么肯定地替我说话?”
小兔姬迎着他的目光,脸上那点严肃并未褪去,反而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要揭开某个一直隐瞒的秘密。她环视了一圈在场的众人,目光尤其在梦美教授身上停留了一下,然后才缓缓开口,抛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虽然听起来可能很难让人相信,但实际上,”她顿了顿,清晰地说道,“我来自的时代,比这位冈崎梦美教授……还要更加久远。”
星暝那句“认真的吗?”几乎要脱口而出,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小兔姬的眼神,褪去了往日那种惯常的、仿佛隔着一层雾气的笑意,此刻只剩下一种深沉的、近乎枯井般的平静。这眼神太过沉重,沉重到让星暝那些惯常的调侃和质疑都显得轻浮。他看着她,心里莫名地……信了。
一旁的梦美教授却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击中,深红色的瞳孔骤然收缩,连手中那个装着诡异“草莓咖啡”的保温杯都差点滑落。她死死盯着小兔姬,声音带着一丝干涩和难以置信的拔高:“你的意思……你来自比我那个时代还要遥远的未来?!”
小兔姬微微颔首,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感,仿佛承载着无法想象的重量。“……是的。” 她的目光转向星暝,那眼神仿佛穿透了此刻的神社庭院,回到了更久远的对话中,“你还记得我之前说过,我隶属于‘时空管理局’吗?” 她嘴角牵起一抹极其苦涩的笑意,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那不是虚言。那确实是一个存在于未来的、真正的机构。”
她顿了顿,似乎在整理纷乱的思绪,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无奈:“只是……现在,在这个时代,在这个地方,恐怕……就只剩下我一人了。”
星暝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大脑飞速运转,试图消化这爆炸性的信息。来自比梦美更远的未来?时空管理局成员?仅存的孤身一人?无数疑问像气泡般涌上心头。他下意识地抓住一个似乎能验证其说法的矛盾点:“等等……你说你来自更久远的未来,但感觉……” 他斟酌着用词,目光扫过小兔姬那身在这个时代显得华丽却并非未来感十足的紫色和服,以及她之前展现的力量,“……感觉你们的‘科技’,或者说装备,似乎并不比梦美教授她们那个时代更……发达?”
“科技?” 小兔姬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其遥远、早已蒙尘的词汇,脸上露出一丝恍惚,随即是更深的疲惫。她轻轻摇头,仿佛在甩掉某种沉重的记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停!等等!” 梦美猛地打断,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带着一种科学信仰受到挑战的急切,“你的意思是……在你那个时代,科技……科技的影响已经不存在了?!” 这对她而言简直是天方夜谭!科技发展是线性的、不可逆的!怎么会倒退甚至消失?
小兔姬平静地看着梦美,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执着于早已熄灭烛火的孩子:“算是吧。” 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如同在平静的水面投下巨石,“人类什么的……都快完蛋了呢。”
“!!” 星暝和梦美的脸色瞬间剧变。星暝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椎骨窜上来,而梦美更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握着保温杯的手指关节都泛白了。
这边的动静早已吸引了庭院里的其他人。灵梦也不研究留琴了,好奇地拉着千百合凑了过来。萝瑟茉不知何时也合上了书,深紫色的眼眸静静注视着这边。爱莲抱着不情不愿的苏格拉底,也停下了脚步,站在稍远的地方,脸上带着懵懂的担忧。理香子推了推眼镜,表情依旧冷静,但镜片后的目光也锁定了小兔姬。里香更是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大气不敢出。
小兔姬的目光缓缓扫过围拢过来的众人,最终又落回虚空,仿佛陷入了那段不愿回忆的黑暗岁月。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鼓起勇气去触碰那些深埋的伤痕。
“正如我之前所讲的,我来自时空管理局……”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沉入回忆的质感,“但那只是个……好听点的叫法罢了。本质上,我们只是那个时代里,为数不多的、自身特异能力被发掘,还算勉强能派上点用场的……幸存者。” 她嘴角再次扯出那抹苦涩的弧度,“在被‘选中’加入之前,我一直都只是一名普通的警察……呵呵,谁能想到,今天会站在这里,和你们说这些呢?”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愈发低沉压抑:“毕竟,在我们那个时代之初,人类看起来也是在正常发展,科技昌明。后来……似乎是发现了外星生命存在的确凿证据吧?再后来……战争就爆发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巨大的困惑和无力感,“究竟具体是怎么打起来的?战争的过程如何?最终结局又是怎样?像我们这种底层的普通人,其实……根本无从知晓真相。大家只是被巨大的恐慌和宣传机器裹挟着,只知道要倾尽全力去战斗。从官方最后宣告的结果来看……我们应该是……胜利了吧?”
“然而……” 小兔姬的声音陡然变得更加沉重,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那场所谓的‘胜利’,仅仅是一个更漫长、更绝望的……噩梦的开始。” 她的身体似乎微微颤抖了一下,“自那之后,整个世界……彻底崩坏了。灾难,以完全违背常理、完全超出人类认知极限的恐怖频率,凭空爆发!地震撕裂大陆,海啸吞噬沿海,天空坠下燃烧的陨石,气候在极端严寒与酷热间疯狂摇摆……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对文明进行最后的清洗。整个人类社会,倾尽了在战争后残存的所有力量、所有智慧、所有科技造物去抵抗……但在那些如同神罚般的天灾面前,依旧是……螳臂当车,不堪一击。”
庭院里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众人压抑的呼吸声。灵梦收起了托腮的手,小脸上写满了震惊和茫然。爱莲把苏格拉底抱得更紧了,小动物似乎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凝重,不再挣扎。
小兔姬的声音如同在讲述一个遥远而恐怖的传说,带着一种空洞的回响:“——直到那群人,那些掌握着最后资源和话语权的人,在绝望的深渊里,找到了……‘神’。”
“神?” 星暝几乎是下意识地重复了这个词,心脏猛地一沉。他想起了摩多罗隐岐奈,想起了那些隐于幕后的存在。但小兔姬口中的“神”,似乎完全不同。
“嗯。” 小兔姬缓缓点头,眼睛紧闭着,仿佛不愿看到那回忆中的景象,“那是真正的,超越了以往所有认知的,属于这个世界的……‘真神’。所有有幸(或者说是不幸)目睹祂存在的人,无论之前信仰什么,那一刻都只剩下这一个念头。祂没有言语,没有形体(或者说超出了我们能理解的形态),只是……存在着,散发着无法形容的威压和……一种漠然。”
她停顿了很久,久到星暝以为她不会再说下去时,她才艰难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颤抖:“祂唯一留下的……或者说,被我们捕捉到的‘信息’,是在一阵席卷全球、让所有人陷入不可思议恍惚状态的精神波动之后……烙印在所有幸存者脑海中的一句话——”
小兔姬猛地睁开眼,那双深红的眼眸此刻仿佛失去了焦点,只剩下纯粹的恐惧和一种被巨大存在碾压过的茫然。她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模仿着某种非人语调的怪异声音,清晰地吐出那四个字:
“「——逆转过往——」”
这四个字如同冰冷的魔咒,瞬间冻结了神社庭院里的空气。灵梦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星暝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就连一向冷静的萝瑟茉,眉头也深深锁紧。
小兔姬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声音重新变回那种枯井般的平静,却更显绝望:“……然后,祂便消失了。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但世界的灾难……并没有停止。绝望依旧笼罩着残存的人类。”
她环视着周围一张张写满震惊和困惑的脸,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们认为,这难道不可笑吗?在一切都要完蛋的时候,一个无法理解的‘神’出现,丢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又消失了。留下我们这些蝼蚁,去揣测祂的旨意?”
她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星暝和梦美身上,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放弃:“不管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这就是我来自的地方。而像我这样,被选中、被赋予最后一丝渺茫希望,踏上这条不归路的‘时空管理员’,成功抵达这个时代……甚至说,成功活下来没有在时空乱流中湮灭的……” 她的声音轻得像要散在风里,“恐怕……真的只剩下我一人了。”
她微微低下头,看着自己交叠在身前的手,那双手曾经握过全息警棍,也握过冰冷的未来武器。
“我的确……还在执行着那个所谓的,可能是要消除过去穿越时空之人带来影响的‘任务’……” 她承认道,语气里却没有任何使命感,只有浓浓的厌倦和无力,“但目的……呵。” 她发出一声短促的、没有任何笑意的气音,“我已经不想,也无力去管这些了。我现在……只想找到……”
她抬起头,目光穿过神社的庭院,仿佛在眺望某个遥不可及的彼岸,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纯粹的渴望:
“……能带我回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