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明和贺茂保宪正朝着高台方向赶。随着距离缩短,那股盘踞在晴明心头的厌恶感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像烧红的烙铁般越发灼热清晰,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袖中的手指,指尖微微发凉——刚才那一瞬间,他甚至产生了直接出手、将高台上某个“东西”彻底斩除的冲动!这感觉来得如此猛烈而陌生,让他自己都心惊。
就在刚才,他和保宪急匆匆地找到了老师贺茂忠行。这位大阴阳师正站在自家休息区的檐廊下,目光看似落在喧闹的演武场上,实则有些涣散。忠行的心绪如同一团乱麻,这赛场里鱼龙混杂,可疑的身影比比皆是:那个自称“千夜”的神秘女子,那个操纵诡异钢铁造物的“武士”里香,还有那个被魔梨沙击败却输得干脆利落的“小兔姬”……每一个都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可偏偏,这些人头上都可能顶着藤原家“客人”的名号,尤其是那位藤原中纳言大人,心思深沉如海,对这些人似乎还颇为看重。
没有藤原家的明确授意,忠行根本不敢轻举妄动。擅自调查?那只会招来那位中纳言大人连带着其身后藤原家的猜忌,给阴阳寮惹上不必要的麻烦。更让他心头沉甸甸的是,刚刚传来的消息:京畿附近又发生了妖怪袭击事件!这简直是在平安京的眼皮子底下耀武扬威!
然而,漫长岁月与妖怪的拉锯,早已在不少阴阳师心中刻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恐惧像藤蔓般缠绕着他们的脊梁骨,面对妖怪时,许多人连最基本的勇气都提不起来,哪怕是面对一只小妖。阴阳师们太需要一场胜利了,太需要一个能重新点燃他们心中火焰的象征!忠行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坚定——他坚信,晴明就是那个象征!这个天赋卓绝的弟子,注定是未来镇压一个时代的璀璨星辰!而他这把老骨头,能为晴明做的,就是在有生之年,尽可能地为他扫清前路上的荆棘,替他和自己那个跳脱的儿子保宪,撑起一片成长的天空。未来的路,终究要靠他们年轻人自己去闯。
因此,当晴明神色凝重地向他报告高台上有“异常”、藤原师辅可能身处险境时,忠行只是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甚至没有转头看晴明一眼。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知道了。那位中纳言大人……自有分寸。他的客人,自然也是他的事。我们做好分内之事即可,莫要多管闲事。” 他挥了挥手,示意两人退下。藤原师辅结交妖怪?这在忠行看来并非不可能,甚至可能是对方拉拢各方势力的手段之一。自己贸然插手,只会两头不讨好。
晴明和保宪对视一眼,虽应了声“是”,但晴明眼中那抹化不开的凝重让保宪明白,师弟绝不会就此罢休。果然,两人退出没多远,晴明脚步一转,便朝着高台方向疾行而去。忠行虽未阻拦,却也分出了一缕心神系在两人身上,若真有变故,他这把老骨头还能及时出手。
而此时的高台之上,气氛正微妙地僵持着。
藤原师辅的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他刚刚打发走的近侍又一脸惊慌地跑了回来,带来了一个让他怒火中烧的消息。师辅强压着心头翻腾的怒气,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慌什么?又怎么了?” 他目光扫过对面那空无一人的座位——那位“八云白”早已如同鬼魅般消失无踪。
近侍脸色发白,声音带着颤:“大、大人!安倍晴明和贺茂保宪两位公子……他们……他们非要立刻见您!说、说是大人您有性命之危!小的……小的实在拦不住,武士们也不敢真对他们两位下重手啊!”
“危险?我能有什么危险?” 藤原师辅怒极反笑,声音陡然拔高,随即又猛地压了下去,意识到旁边还有“贵客”刚走(虽然人不见了,但谁知道还在不在暗处看着),他必须维持基本的体面。他深吸一口气,额角青筋跳动,“好!好得很!让他们……进来!” 最后两个字,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就在近侍回报之前,星暝(八云白)已经敏锐地捕捉到了下方传来的骚动和那两股熟悉的气息(晴明和保宪)正快速逼近。他面具下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适时地给藤原师辅本就焦灼的心头又添了一把火:“看来,在下这个‘妖怪’,给您带来了不少麻烦呢。” 他故意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玩味的嘲讽,“至少,让阴阳寮的势力这么轻易地搅和进来,似乎……并不在我们刚刚开始谈的交易范围内吧,中纳言大人?”
藤原师辅内心的焦躁几乎要冲破胸膛!眼看就要谈到最关键的利益交换,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偏偏在这节骨眼上闯来搅局!他心里已经把贺茂忠行连带他两个徒弟骂了千百遍,但面上还得维持着“礼贤下士”的涵养。他刚想开口解释安抚,却见对面那位带着狐狸面具的“八云白”忽然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
“看来中纳言大人今日贵客盈门,诸事缠身。在下……就不打扰了。” 星暝的声音飘忽不定,话音刚落,他端坐的身影就如同水中倒影被投入石子般,无声无息地扭曲、淡化,最终彻底消失在座位上,连一丝微风都未曾惊动。
藤原师辅眼睁睁看着对方消失,心头一沉,却也莫名松了口气。人走了,至少最坏的情况——他与“妖怪”勾结被当场撞破——不会发生了。他立刻调整表情,恢复了那副沉稳中带着威严的模样。
就在星暝消失的下一秒,高台入口处传来武士们略带无奈的阻拦声和急促的脚步声。晴明和贺茂保宪的身影已然闯入了这核心区域。武士们碍于他们的身份和实力,终究不敢真的拔刀相向,只能象征性地拦阻,急得满头大汗。
“让他们进来!” 藤原师辅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平静。他脸上甚至重新挂起了那副惯常的、让人如沐春风般的笑容,仿佛刚才的怒火从未存在过。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快步走到面前的两位年轻阴阳师,语气温和得近乎慈祥:“晴明公子,保宪公子?何事如此匆忙,非要立刻见本官?莫非是演武场上出了什么岔子?”
安倍晴明此刻却陷入了巨大的困惑之中。就在踏足高台的瞬间,那股如同跗骨之蛆般缠绕着他、令他几欲作呕的强烈排斥感,竟然……消失了!如同烈日下的薄雾,顷刻间消散得无影无踪!空气中干净得只剩下寻常的气息,连一丝一毫妖力的残留都感应不到。
他锐利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整个高台:藤原师辅端坐主位,笑容可掬;侍立左右的武士们神情紧张但并无异状;藤原师辅的近侍垂手而立,眼观鼻鼻观心;客位空空如也……一切看起来都再正常不过。
晴明的心沉了下去。他必须给出一个解释,一个合理的解释。可怎么说?说他“感觉”这里有“不好的东西”?说他凭着一种毫无来由的“直觉”就断定中纳言大人身处险境?这简直荒谬!更像是在当面质疑这位权倾朝野的中纳言大人识人不明,甚至……暗指他与某些不干净的东西有染!
晴明薄唇紧抿,清俊的脸上罕见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他感觉到身旁师兄保宪投来的、混合着担忧与询问的目光,也清晰地感受到藤原师辅那看似温和、实则如同实质般压过来的、等待答复的视线。高台之上,空气仿佛凝固了。
晴明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从混乱中理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但每一个念头都显得苍白无力。归根结底,是自己太莽撞了,没等弄清情况就贸然行动,把自己逼到了这个尴尬的死胡同。
站在他旁边的保宪,眼瞅着师弟的右手大拇指和食指又开始无意识地、紧张地互相摩挲着——这是晴明为数不多的、暴露内心紧张的小动作。保宪心里暗暗叫苦,知道师弟这下是真遇上麻烦了。他眼珠一转,正想开口编个什么“感应到邪气”之类的理由,好歹把眼前这关糊弄过去。
恰在此时,高台入口处传来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中气十足、令人安心的声音: “中纳言大人!贺茂忠行求见!” 这声音如同及时雨,瞬间打破了高台上令人窒息的僵局。
藤原师辅脸上的笑容似乎更盛了几分,立刻朗声道:“哦?忠行法师来了?快快请进!” 语气里满是“正好解围”的轻松感。
忠行稳步走了进来,目光在晴明和保宪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里带着了然,随即转向藤原师辅。晴明心中微微一沉,明白师父肯定是知道了自己闯的祸,这趟多半是来给自己收拾烂摊子的。他默默叹了口气,垂下眼帘,做好了挨训的准备。
只见贺茂忠行对着师辅微微躬身,语气沉稳而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大人恕罪,适才老朽在远处忽觉一阵心神不宁,莫名生出几分不安。这感觉来得蹊跷,毫无征兆,又寻不到根源。老朽思来想去,在这平安京内,若真有宵小之徒意图不轨,其首要目标,必是如大人这般执掌中枢、统御四方的国之栋梁!”
他这番话,表面上是在恭维师辅地位尊崇、责任重大,暗地里却也点出了藤原家权势过盛、树大招风的处境。不过藤原师辅此刻正为晴明他们的闯入而心烦,加上忠行姿态放得低,这话里的暗讽他要么没听出来,要么听出来了也装作不在意,只当是忠行在找台阶下。
忠行继续说道:“老朽心系大人安危,一时情急,又恐是自己多虑,便先遣了门下这两个不成器的劣徒前来护卫探察,想着若真有险情,他们也能抵挡一二。没想到惊扰了大人的清净,实在是老朽思虑不周,管教无方!老朽在此向大人请罪!” 说着,他作势就要躬身下拜,把责任全揽到了自己头上。
藤原师辅哪里会真让他拜下去,立刻上前一步,虚扶住忠行的手臂,脸上堆满了真诚的(或者说表演得极其真诚的)笑容:“哎呀呀!忠行法师言重了!快快请起!法师心系朝廷安危,对本官更是如此挂念,何罪之有啊?法师这份高瞻远瞩、居安思危之心,正是朝廷之福,本官感激还来不及呢!”
他一边扶着忠行,一边连连摆手:“些许小事,法师不必介怀!晴明公子和保宪公子也是关心则乱,忠心可嘉!年轻人嘛,就该有这份锐气和担当!本官高兴还来不及,怎会怪罪?”
师辅又对着忠行和两个年轻人好一通夸赞,什么“名师出高徒”、“国之柱石”等等,场面话说得滴水不漏。忠行自然也顺着他的话头,又谦虚了几句,表达了谢意。双方你来我往,互相吹捧客套了一番,气氛倒是显得异常“融洽”。
最终,这场小小的风波在双方心照不宣的“误会解除”中落下帷幕。贺茂忠行再次向师辅告罪并致谢后,便带着晴明和保宪离开了高台。
回去的路上,气氛有些沉闷。保宪几次想开口活跃下气氛,故意对着晴明挤眉弄眼,想逗他开心,但晴明只是微低着头,眉头微蹙,仿佛还在回味刚才那消失的异样感,又像是在懊恼自己的冲动,对师兄的搞怪完全视而不见,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贺茂忠行走在前面,背影依旧沉稳如山。他心中倒是一片平静。对他而言,这趟去高台的目的已经达到——把“惊扰中纳言”的过失揽到了自己这个老家伙头上,护住了两个徒弟,让他们不至于因此被藤原家记上一笔。至于藤原师辅心里怎么想,或者是否真有什么“东西”……那都是后话了。只要晴明和保宪没事,他这个当师父的,就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
星暝顶着“石川神官”那张平平无奇的脸,悄无声息地摸回了“京都第一汤”那间略显拥挤的客房。屋里热闹得像开了锅,空气里混杂着纸牌拍在榻榻米上的脆响、兴奋的嚷嚷和低沉的嗡鸣。
一眼扫过去,魔梨沙正盘腿坐在地板上,小脸因为兴奋而泛红,手里捏着一把花花绿绿的纸牌,嘴里还在嚷嚷:“嘿嘿,这轮我肯定赢!”她对面的灵梦则皱着眉,眼睛紧盯着手里的牌,嘴里不服气地嘟囔:“少得意!看我的!”星焰像只不安分的小鸟,绕着牌局飞来飞去,时不时探头去瞄灵梦的牌,被灵梦一把按住小脑袋:“星焰!不许偷看!”
角落里,草薙剑的声音正嗡嗡作响,隔着布袋都能听出几分得意:“……想当年,老夫亲眼所见素盏鸣尊斩八岐大蛇时,那场面才叫惊天动地!那蛇尾一扫,山崩地裂……”玄爷慢悠悠地趴在他旁边,龟壳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偶尔发出一声瓮声瓮气的“嗯……”,也不知道是赞同还是单纯在打呼噜。
房间另一头,气氛就安静多了。爱莲抱着她那本厚得吓人的魔法书,金发下的脑袋一点一点的,似乎有点走神。神玉化作人形,安静地坐在她身边,一只手轻轻搭在爱莲肩膀上,像是在无声地安慰着。
星暝一推门进来,各种声音瞬间停了那么一刹。
“石川老师回来了?”魔梨沙最先反应过来,手里的牌都忘了出,扭头招呼了一声。
灵梦也抬起头,紫眸亮晶晶的:“师父!我们打牌呢!”
星焰“咻”地一下飞过来,绕着星暝转圈:“主人主人!灵梦姐姐输惨啦!”
草薙剑的嗡鸣也顿了一下,布袋动了动,算是打了招呼。玄爷抬起眼皮,慢悠悠地“哦”了一声。
神玉对星暝微微颔首致意。
大家的注意力很快又回到了各自的事情上,牌局继续,草薙剑的故事也接着嗡嗡响起。只有爱莲,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抱着书,头垂得更低了,金色的发丝遮住了侧脸,显得有些低落。
星暝看在眼里,走到爱莲身边,很自然地伸出手,在那蓬松柔软的金发上轻轻揉了揉,声音温和:“怎么了,还在想刚才那场比试?”
爱莲被这动作惊得微微一颤,茫然地抬起头,那双总是带着点迷糊的眼睛看向星暝,里面还有点没散去的沮丧:“嗯……输了……明明……努力准备了的……”
星暝还没开口,旁边的魔梨沙倒是先嚷了起来,她把手里的牌一丢(引来灵梦不满的抗议),凑过来道:“爱莲前辈!这有什么好难过的!你输给的那个‘千夜’,我一看就不简单啦!要是我对上她,估计连两招都撑不过去就被打趴下了!你还能跟她打那么久,把她逼得那么狼狈,最后还差点反杀,已经很了不起啦!”她语气夸张,但眼神真诚。
灵梦也难得没跟魔梨沙唱反调,一边整理着被魔梨沙弄乱的牌,一边点头附和:“就是就是!爱莲很厉害啦!那个‘风神’确实不好对付。”
神玉也轻声安慰:“爱莲小姐的魔法造诣深厚,只是一时失手。”
众人的宽慰像暖流,让爱莲低落的情绪明显好转了一些。她眨眨眼,看着围过来的伙伴们,又看看温和笑着的星暝,小脸上那点沮丧终于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恍然大悟般的迷糊:“啊!星……石川老师回来了?”她像是才彻底回过神,想起什么似的,猛地站起来,“我……我去给您泡茶!您喜欢的绿茶!”
说完,也不等星暝回应,爱莲就抱着她那本大书,脚步有些匆忙地跑到房间一角,开始翻找茶具和茶叶。那副迷糊又认真的样子,惹得大家忍俊不禁,连星暝的嘴角也弯了弯。魔梨沙更是笑出声:“哈哈,爱莲前辈这记性!”
小小的风波过去,房间里又恢复了之前的热闹。魔梨沙和灵梦重新开战,星焰继续当她的“场外指导”(虽然没人听),草薙剑的吹嘘声和玄爷的呼噜声再次成为背景音。星暝看着这充满烟火气的景象,心头那份因藤原师辅和未来阴霾带来的沉重感似乎也淡去些许。
他悄无声息地退回了自己的房间。刚坐下,身侧的空气就如同水波般无声荡漾开,一道熟悉的隙间悄然张开。
星暝没有丝毫犹豫,起身,一步便跨了进去。
眼前的景象瞬间转换,从京都那家名不副实的温泉旅店,变成了八云邸那间光线柔和、充满了淡淡熏香的小房子。八云紫正斜倚在矮几旁,一头耀眼的金发随意披散着,紫色的眼眸专注地落在一张铺开的巨大地图上。她纤细的手指正握着毛笔沾着某种特制的朱砂墨,在地图上点点画画。那些标记星罗棋布,有的地方墨迹浓重,仿佛一团盘踞的阴云,代表着妖怪势力渗透的程度;有的地方则用更精细的线条勾勒出阴阳寮的布防点,甚至还有一些代表人类贵族势力的小小家纹标记。
星暝的目光在地图上扫过,立刻明白了紫在做什么——她在梳理京都乃至整个东国妖怪力量的分布与人类方的情报网络。这份地图,是未来行动的重要基石。他的感知无声扩散,轻易就“看”到了隔壁房间里的情景:那个来自未来的少女里香,正捧着一本这个时代的书籍,皱着眉头努力辨认着上面的文字;而蓝则坐在稍远些的窗边,手里拿着针线和一件明显是里香那件来自未来的白衬衫,小心翼翼地缝补着上面被燎焦的破口。看到这温馨(虽然当事人里香可能还在提心吊胆)的一幕,星暝也不由得会心一笑。
他收回心神,径直走到紫对面的蒲团前,端正地跪坐下来,开门见山:“藤原师辅的提议,你怎么看?” 他的声音恢复了本来的清朗,带着一丝探究。
紫闻言,并未立刻回答。她放下沾着朱砂墨的笔,抬起头,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紫眸看向星暝,脸上忽然绽开一个慵懒又带着点促狭的笑容:“哎呀呀,小星暝,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哦~”她说着,纤手随意地探入身旁的隙间,如同变戏法般取出了一个精致的瓷盘。
盘子里,静静地躺着两块烤得金黄诱人的胡萝卜派。一大一小,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喏,”紫将盘子推到矮几中央,笑意盈盈,“填饱肚子要紧。这可是永远亭那位‘高贵的’辉夜姬亲手做的呢,弟弟君~”
那声拖长了调子的“弟弟君”让星暝的眼角几不可察地跳了一下,但他决定无视这明显的调侃。辉夜的厨艺?这点他倒是深信不疑。那位月之公主虽然极少亲自动手,但真要做起东西来,其精细程度和对味道的掌控,连师匠都未必能完全超越。眼前这两块派,无论色泽还是香气,都透着辉夜出品特有的那种无可挑剔的精致感。
星暝也不客气,伸手就取走了那块明显大了一圈的胡萝卜派。对紫,以及辉夜的厨艺,他有着绝对的信任,因此也没多想,直接咬了一大口。
然而,下一瞬间——
一股极其霸道、如同火焰燎原般的辛辣感猛地在他口腔里炸开!
“咳!”星暝猝不及防,差点被呛到,连忙强行咽了下去,只觉得喉咙到胃里都像点了一把火!这味道……辛辣、刺激、充满了某种恶作剧般的戏谑感,绝对、绝对不可能是辉夜的手笔!就算那位公主殿下偶尔心血来潮想捉弄他,也绝不会用这种简单粗暴的“辣”来折腾人!
“噗嗤……”对面传来紫再也忍不住的轻笑声,她捂着嘴,肩膀微微耸动,紫色的眼眸里满是恶作剧得逞的狡黠光芒,“哎呀呀,看来……某人精心准备的杰作‘不小心’被永远亭那只捣蛋的兔子加了点料呢~”她故意拖长了“不小心”三个字。
星暝瞬间明白了。是帝!那只倒霉的瘟神兔子!也只有她,才有胆子、有闲心、有能力在众人眼皮子底下玩这种把戏!而紫(可能也有辉夜)……她绝对是故意的!就是想看他出丑取乐!
星暝看着手里剩下的大半个“辣味炸弹”,又看看对面笑得花枝乱颤的八云紫,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露出一个“又被你耍了”的认栽表情。他默默地把那块坑人的派放回了盘子里。
紫笑够了,才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花,重新坐直身体,脸上恢复了那种慵懒中带着洞悉的神情:“好啦好啦,小星暝刚才不是有问题问我?说吧,哪件事想不通了?”
星暝定了定神,把刚才被辣味打断的问题重复了一遍:“关于藤原师辅提出的,划地自治的合作,你怎么看?”
紫单手托着下巴,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看着星暝,嘴角又勾起那抹熟悉的、意味深长的弧度:“怎么看?嗯……就像刚才那块胡萝卜派一样呀。小星暝连派都要挑大的那份吃,更何况是……地盘呢?” 她的声音带着点调侃,眼神却锐利无比,仿佛在说:你心里其实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星暝沉默了片刻,紫的回答虽然戏谑,却直指核心。他确实动过心,但也明白其中巨大的风险和不切实际。既然紫的态度如此,他便不再纠结于此,转而提起了另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那么,安倍晴明呢?到了现在,我对他的杀心……反而没那么坚定了。” 未来的阴影和可能存在的蝴蝶效应,让他对贸然动手产生了犹豫。
紫似乎并不意外,她懒洋洋地靠在身后的软垫上,姿态放松:“随缘吧。” 说着,她又从隙间里掏出一份还散发着新鲜油墨味的报纸,正是最新一期的《妖怪日报》。她将报纸轻轻推到星暝面前。
星暝一看到那熟悉的、花里胡哨的报头,下意识地就露出嫌弃的表情,看都没看内容就评价道:“多半又是文那只乌鸦胡编乱造的八卦。”
“这次可不是哦。”紫笑眯眯地纠正他,指尖点了点报纸头版下方一张模糊不清、但明显是用某种特殊手法“拍摄”到的图像——那正是演武第一天,灵梦站在玄爷背上,与里香那台钢铁坦克对峙的定格画面!虽然画面有些扭曲失真,但特征抓得很准。标题更是耸人听闻:《惊爆!博丽巫女铁拳轰碎巨怪!京都演武秘闻!》
星暝拿起报纸,快速扫了几眼内容,眉头微蹙:“……报的是第一天的事?而且这内容……” 他刚想说这报道也不怎么样时,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击中了他!
等等!文文那家伙虽然消息灵通,但她最近明明被龙严令待在妖怪之山处理事务,根本没跟去平安京!千早自己更不可能有闲心帮文写这种花边新闻!那么……谁能足不出户,就能把远在平安京、演武场内部发生的景象,如此精准地“记录”下来,还传给文的?
答案呼之欲出!
“姬海棠果!”星暝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一丝懊恼,“我真是个笨蛋!” 他猛地拍了下自己的额头。隔壁房间正在缝衣服的蓝手一抖,针差点扎到手指;正在啃书的里香也疑惑地抬起头,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
他怎么早没想到!姬海棠果那神奇的念写能力!这能力简直就是现成的、无视距离的情报收集神器啊!如果能让她出手,找出安倍晴明那神秘莫测的母亲来历,或许都有可能!
紫看着星暝那副恍然大悟又带点懊恼的样子,掩唇轻笑:“呵呵,姐姐我也是看到这份报纸才想起我们这还有这么个宝贝呢。”她语气轻松,但眼神却认真起来,“所以嘛,这份‘旧闻’报纸的传播,就被我顺手‘禁止’了一下下。” 她指的是利用权力暂时封锁了这期报纸在妖怪间的流通,避免过早引起不必要的关注。
“不管怎样,”星暝放下报纸,眼神变得锐利而充满行动力,“我们都该去果果那里走一趟了。” 他站起身,“得试试她的念写能力,说不定……这次真能找到关键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