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户之国。
摩多罗跷着二郎腿坐在石椅上,指尖转着半块咬剩的黑暗物质:“安倍家那帮老棺材瓤子又支棱起来了。”她突然把不明物体弹向虚空,“旁支里冒出个名不见经传的家伙,前日刚把族谱烧了重编。”
紫正坐在相对的隙间上:“一群跳梁小丑罢了——跳蚤蹦得再高,也啃不穿草鞋底。”伞尖划过虚空时带起阵阵涟漪,“你猜他们为何只是逞口舌之利也不来向咱们宣战?”
“怕不是个个都是花架子。”摩多罗突然笑出声,“况且他们自己争权夺利都玩不尽兴——只不过……”
虚空中的铜镜映出紫看似从容的表情:“紫啊,你若是真不担忧,何必满世界四处勾搭呢?”镜面突然碎裂,“你在怕——怕那些冠冕堂皇的卫道士,怕这脆弱的平衡,又或者……”
“抱歉,失陪。”
紫的指甲突然刺进掌心,整个人瞬间没入隙间。摩多罗在现世拉开一道门扉,心中倒是有所明悟。
……
魔界。
“神绮太太,星焰真的不需要这么多蝴蝶结……”星暝望着梳妆台前被缎带裹成礼盒的白发萝莉,指尖下意识地揪着狩衣袖口的金线。魔界的磷火在琉璃灯罩里明明灭灭,映得星焰发梢的银焰都蔫成了烛芯。
魔界之主充耳不闻,哼着走调的歌谣往星焰头顶插第七根羽毛发饰。镶着恶魔角的梳妆镜里,小丫头正拼命冲星暝挤眉弄眼,腮帮子鼓得像塞了团子的仓鼠。
“这可是最新款的堕落天使主题——等有空了咱就把萨丽爱尔介绍给你!”神绮突然打了个响指,星焰背后的黑色小礼裙“唰”地展开十二对镂空骨翼,“等会再喷点硫磺香水就更完美了~”
“我们今天是来谈正事的……”话音未落,星焰突然“啊嚏”一声,头顶冒出的火星把地毯烧出个焦黑的爱心窟窿。
“哎呀星焰别乱动!”神绮手忙脚乱地掏出针线包,指尖凝出的暗红丝线眨眼间就把地毯破洞绣成咧嘴笑的南瓜头,“上次给小爱准备的女仆装她试都没试……”她突然噤声,绣花针在虚空划出懊恼的弧线。
梳妆台下的阴影里,几只长着蝙蝠翅膀的毛线球正偷偷啃蕾丝花边。星暝刚要驱赶,星焰突然拽住他袖口,泪汪汪的金瞳里写满“救命”二字。
星暝别过脸假装研究墙上的恶魔浮雕,——神绮此刻的好心情可是谈判的关键,至于小丫头被折腾成会动的洋娃娃这事……反正星焰又不会真的被吃掉。
星焰头顶的羽毛发饰突然“啪嗒”掉在地上,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露出生无可恋的表情。正当神绮翻箱倒柜找堕天使风格的胸针时,走廊突然传来木质托盘轻叩门扉的声响。
“神绮大人。”端着托盘的梦子幽灵般出现在门口,女仆裙摆扫过满地狼藉的缎带,“星暝先生此行是为商谈要事。”她说话时胸前的徽章泛起微光,惊得几只偷啃蕾丝边的毛线球仓皇逃窜。
“重要的事?”神绮突然从裙底掏出一柄镶满宝石的裁缝剪,吓得星焰头顶的火苗“噗”地缩成绿豆大小,“比给星焰酱设计新造型更重要吗?”
躲在雕花门后的金发少女慌忙缩回脑袋,魔导书磕在门框上发出闷响。爱丽丝瞳孔里映着星焰生无可恋的表情,嘴角可疑地抽动两下——这可比她上周被逼着试穿的哥特风公主裙惨多了。
“再配上这个泪痕妆就更完美了!”神绮食指蘸着靛蓝色眼影就要往星焰眼皮上抹,镜中映出星暝突然煞白的神色。
“神绮太太,星焰暂时交给……”少年喉结滚动两下,左手突然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银色裂隙毫无征兆地在身侧炸开,整个人瞬间涌入其中。
“主人!”星焰扯着脖子上的装饰就要追,被神绮用丝线把挣扎的小丫头捆成会发光的茧:“哎呀,小星暝肯定是因为又有人来偷他家菜了。”神绮带着“慈祥”的笑容重新拿起那把裁缝剪,“星焰酱……”
“唔,唔唔——唔唔唔唔!”
……
“~~”
古明地恋踮着脚尖跳过林间漏下的光斑,浅绿色卷发随着步伐一翘一翘。鞋尖踢飞的小石子“啪嗒”撞在十步外的枯木桩上,惊飞了正在啄食野果的灰雀。
“阿麟姐姐又去采药啦——”小丫头对着空气比划采药的动作,胸前的深蓝瞳孔跟着手指转圈圈,“剑先生睡觉打呼噜比打雷还响!”她突然撅起嘴,双手叉腰模仿某柄锈剑的嗡鸣声,“呼——嗡——呼——”
树影掠过她戴着的黑色圆顶帽,恋恋突然踮脚转了个圈:“姐姐又在看那些破竹简!”她气鼓鼓地自言自语,“明明说好要陪恋恋一起玩的!”
林间忽然卷过阵带着松香和若有若无锈味的风,恋恋按住差点被掀飞的帽子。浅绿色发梢沾了片落叶,被她捏在指尖转成小风车:“不过没关系哦~”她突然咧嘴笑开,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帽子先生也是恋恋的好朋友!”
小皮靴“咔哒咔哒”踩过小径,恋恋边走边把帽子摘下来举到面前:“今天要去小溪边找会发光的石头!”她对着帽子认真点头,手指戳了戳帽檐系着的黄色缎带,“上次星暝哥哥说,集齐七颗就能召唤河童工程师!”说着突然把帽子反扣在头顶,蹦跳着窜过横在路中的枯木。
裹着明显血腥气味的风刮过林间时,恋恋胸前深蓝表皮的第三只眼突然不安地颤动起来。她捏着刚摘的野莓还没放进嘴里,就被扑面而来的铁锈味呛得皱了皱鼻子——这种腥甜气息对于妖怪而言本该是香甜的,可混杂在其中的某种灵魂震颤却让她的恋之瞳泛起酸涩。
“亮晶晶的石头在流血吗?”浅绿色卷发的小丫头往气味来源处凑。黑色短靴踢开几片沾着暗红液体的草叶,她歪着脑袋蹲下来戳了戳那半张脸。孩子凝固的右眼珠还粘着碎叶,左半边脑袋不知被什么啃得坑坑洼洼。不远处隐约传来心灵的涟漪,似乎有人类的,也有妖怪的。
“哇哦……”恋恋的瞳孔突然瞪得滚圆,指尖沾到的粘液在阳光下泛着油光。她忽然想起去年冬天见过的冻僵的兔子,只不过眼前这个再也不会蹦跶了。
远处传来的悲怆嘶吼撕裂了林间寂静,恋恋手一抖,那被托起的半颗孩童头颅“咕噜噜”滚到树根处。十几个举着火把和兵器的村民从转角冲出来,最前方的男子目眦欲裂地举起柴刀:“就是这个妖怪!她吃了太郎!”
恋恋困惑地甩着手上的黏液,黑色圆顶帽歪在一边:“恋恋只是……”话没说完就被石块砸中肩膀。后面跟来的村民们眼睛都红了,有个瘸腿的突然扯开衣襟,露出胸口的抓痕:“前些年我婆娘就是这么被撕碎的!”
“不是呀!”恋恋不自觉地往后退,胸前的深蓝瞳孔倒映出人群扭曲的面容。她能清晰感知到那些翻涌的恨意如同滚烫的岩浆,而自己就像被架在火堆上的冰雕。
“等一下!”人堆里忽然冒出个沙哑的嗓音,“这小妖怪好像是博丽神社养的……”
“那又怎样!”领头汉子眼球布满血丝,柴刀哐当劈在树干上,“那个蓝毛巫女早跟妖怪穿一条裤子了!”唾沫星子溅在同伴脸上,“当初你家闺女被拖进山洞时,她连个屁都没放!”
“可阿麟姑娘救过咱们……”后头有个老头刚开口就被打断。瘸腿男人愤怒地咆哮道:“我婆娘肠子流了满地的时候,怎么不见她们来救!”
恋恋胸前的深蓝瞳孔突然收缩成针尖——一群杂乱的妖怪正从树影里钻出来。长着猪鼻的矮个子妖怪舔着獠牙,黏液顺着下巴滴在腐叶上;飘在半空的口妖晃着幽蓝磷火,映得十几个村民脸色发青。
“姐姐……恋恋好怕……”恋恋攥着烧焦的衣物碎片。她能清晰感知到妖怪们翻涌的食欲——既想吃人,也想吞掉她这个落单的觉妖怪。
“恋恋,姐姐马上来!”在恋恋刚遇到危险的时候,觉便通过姐妹间的心灵交流得知了情况,可速度……还是太慢了。
“拼了!”麻脸青年突然抄起挑柴的扁担。他颤抖的嘶吼在惨叫声中格外刺耳:“横竖都是死!”木棍砸在狼妖肩头断成两截,换来的是贯穿腹部的利爪。
觉的心音突然刺入脑海:“往东!”恋恋刚转身就被藤蔓绊倒,她看见独眼妖怪正舔着爪子朝自己逼近,身后是举着锄头双目赤红的人类。
密林间忽然炸开赤红剑芒,草薙剑裹着腥风劈开树冠。独眼妖怪的獠牙离恋恋鼻尖仅剩半寸,却突然被钉死在老槐树上。瑞灵踉跄着从剑身跃下,蓝发被冷汗黏在煞白的脸上——方才御剑疾驰的颠簸让灵力尽失的身子骨几乎散架。
“都给老……”草薙剑刚要逞威风,突然瞥见瑞灵警告的眼神,剑柄上的锈斑都涨红了几分,“尔等还不速速退散!”
猪鼻妖怪吓得獠牙打颤,幽蓝磷火“噗”地熄灭。瑞灵攥着御币的手指节发白,她忽然想起上次村东娘子被掳时,自己连张火符都画不利索的窘态:“草薙先生,追!”
“可您……”剑身嗡鸣着原地打转。
蓝发巫女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暗红血丝:“要我说第二遍?”
草薙剑卷着腥风破空而去,剑气在林间犁出焦黑沟壑。
恋恋突然揪住瑞灵衣角:“那个大叔……”她能清晰感知到人群翻涌的恶意,像无数蛆虫在脑仁里蠕动。适才草薙大叔还在时,这抹恶意还像是藏在冰下的湖水,可现在……尤其是领头的那位男人,她能感觉到他内心的忧伤,他内心的愤怒,甚至还有,嫉妒?——“为什么,为什么我没有那么强的力量!”
瑞灵刚转身就被寒光晃了眼。刀刃劈开空气的尖啸混着男人癫狂的咆哮:“还我儿命来!”她本能地侧身,刀刃擦过肩头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温热血珠溅在恋恋脸上,绿瞳里映着瑞灵踉跄跪地的身影。
“瑞灵姐姐!”恋恋的尖叫刺破林间。巫女跌坐在血泊里,看着人群举起的农具映出自己惨白的脸。瘸腿汉子抡着锄头扑来,她突然想起去年秋收时这人还往神社送过新米。
恋恋的哭喊卡在喉咙里。瑞灵用尽最后的力气把她推开的瞬间,瘸腿男人的锄头已经劈进巫女左肩。骨头碎裂的脆响混着村民们的嚎叫炸开,蓝发少女踉跄着撞在树干上,血珠顺着御币往下淌。
血腥味在鼻腔炸开。瑞灵蜷缩的手指深深抠进泥地,喉间翻涌的腥甜被她硬生生咽下。她能清晰感受到锄头卡在肩胛骨间的震颤,就像去年修缮神社时钉歪的木楔。四周此起彼伏的咒骂声忽远忽近,仿佛隔着层粘稠的水幕。
“妖怪的走狗!”瘸腿男人啐出口血沫,木棍捅进她腰腹的力道震碎了肋骨。他布满血丝的眼球几乎要瞪出眼眶:“我婆娘被撕成碎片的时候,你在哪?!”
瑞灵涣散的瞳孔映出无数晃动的黑影。有人拽着她的蓝发往石头上撞,断裂的指甲在青苔上划出暗红轨迹。她忽然想起那年深冬,自己跪在雪地里替高烧的幼童煎药,炭火在陶罐底噼啪炸开的声响与此刻头骨撞击岩石的声音竟如此相似。
“阿麟姐姐熬的药……很苦……”破碎的音节混着血沫溢出嘴角,瑞灵被甩向树干的刹那,恍惚看见檐角晃动的铜铃。她试图抬起的手臂突然失去知觉——某个举着柴刀的男人正将她的右臂抛向半空。
觉的精神冲击如浪潮般席卷林间时,癫狂的人群出现了片刻凝滞。粉发少女的第三只眼剧烈抽搐着,她看见无数恶意的漩涡在村民意识中翻涌——那些被妖怪夺去亲人的怨恨、对巫女不作为的愤怒,此刻全都化作凌迟的刀刃。
“快走!”觉拽起呆滞的妹妹,指尖几乎掐进对方肩胛。可恋恋浅绿色的瞳孔突然收缩成针尖,她胸前的恋之瞳倒映着地狱般的画面——瑞灵残破的身躯正被十几双手撕扯,断裂的骨骼如同被孩童拆解的竹偶般散落满地。
腥风卷着碎肉掠过觉的脸颊,林间空地上根本找不到完整的躯体——只有半截挂着蓝发的一抹白歪斜地嵌在树根处,旁边散落着沾满泥土的巫女服碎片。
草薙剑的悲鸣划破天际。当它斩碎最后一只妖怪赶回现场时,剑身突然迸出裂帛般的脆响。曾经饮尽八岐大蛇鲜血的凶器,此刻竟在满地碎肉前剧烈震颤着,暗红纹路渗出类似泪水的液体。
“这不是真的……”恋恋机械地重复着,指尖无意识抠挖着树皮。她胸前的恋之瞳突然蒙上白翳,仿佛有层无形的屏障隔绝了所有感知。觉死死搂住妹妹颤抖的身躯,三只眼睛同时沁出血丝——就在刚刚,她忽然有一瞬间感觉不到妹妹的存在了。
“瑞灵?”少年的声音突然止住了林间的喧哗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