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淌过鸟居的朱漆,顺着石阶滚落到神社前庭时,银线般的空间裂隙悄然绽开。星暝拎着星焰的后衣领轻巧落地。宫出口瑞灵握着竹扫帚的手顿了顿,帚尖在地面上划出歪斜的痕迹。
“当啷——” 星暝轻车熟路地将三枚金币抛进赛钱箱,金属碰撞声在晨曦中格外清亮。星焰踮着脚往箱口塞了团跃动的银焰,火苗在木质纹路上烫出个笑脸图案才渐渐熄灭。
“星暝大人晨安。”小巫女将竹帚倚在注一旁,双手交叠在腹前深施一礼。她转向正往塞钱箱里扔火团的星焰时,嘴角抿出浅浅的梨涡:“还有星焰。”
“都说过别这么拘礼。”星暝弯腰拂去地缝里的碎叶,指尖银芒将叶片凝成翠绿的蝴蝶,“我这野路子神明可受不起正统巫女的礼遇。”
“即便是野狐参拜,也该以礼相迎。”瑞灵突然板起小脸,旋即噗嗤笑出声。
星暝望着她发间跃动的光彩,忽然想起当初那个蜷缩在废墟里的蓝发女孩。如今的瑞灵对她那充沛得近乎异常的灵力又多了些掌控力,前日驱散瘴气时迸发的灵光甚至惊动了天界的那群老头子——他是真的不想再和那群桃子吃不厌,说的话还没头没脑的家伙们打交道了。
“麟小姐去后山采药了?”星暝望向檐角垂落的晒药架,竹篾上还沾着未干的露水。
瑞灵踮脚取下个藤编药篓,里头的柴胡草还带着山泥:“村头阿婆的腿疾犯了,麟姐姐天没亮就背着药箱出门。”她忽然压低声音,“听说还要给铁匠铺的学徒接骨——那家伙爬树偷鸟蛋摔的。”
星暝的耳畔忽然掠过丝若有若无的二胡声,混着药杵捣碎艾草的闷响。他仿佛看见麒麟少女跪坐在病榻前,琥珀色瞳孔映着跃动的药炉火光。不过他嘴角无意识翘起的弧度,被窜到跟前的星焰逮了个正着。
“主人又在傻笑!”星焰突然拽住他狩衣猛晃,发梢火星溅到瑞灵的木屐上,“笑得像偷到油豆腐的蓝蓝!”
星暝敲了敲小萝莉的脑袋,苍焰燎焦的手指在银光中恢复如初:“这叫心怀慈悲的笑容。”两人打闹着随瑞灵步入神社。
瑞灵忽然想起了什么的样子,蓝发在微风里轻轻晃动:“星暝大人……能指点一下我的剑术吗?”她为星暝和星焰捧来两杯温茶,“我想在以后的神乐舞上,为大家表演……”
星暝刚咬住的米饼“啪嗒”掉在脚背上。他手忙脚乱去捡:“我?教剑术?”少年干笑着比划了个劈砍动作,“就我这三脚猫功夫……”
“您当年可是用剑气劈开过漫天的虫群!”瑞灵突然蹦起来,木屐尖踢飞了块米饼。
星暝耳尖泛红地挠头:“那其实是空间撕裂开的,和剑气什么的没多大关系……”话到半截突然噎住——他惯用的银剑早被拆得七零八落,上回萃香还拿剩下来的剑柄当开瓶器。
“主人不如去寻三神器呀!”小丫头突然蹦上木桌,“妖怪日报新刊的幻想奇谭说,集齐草薙剑八咫镜八尺琼勾玉就能召唤……”
星暝差点被口水呛到:“那不是她胡编的……”话到半截突然顿住,阳光透过老樱树的枝桠,在少年眼底映出跃动的碎金——要说完全没动心是假的。
瑞灵突然“啊”地轻呼:“三神器不是皇室供奉的宝物吗?八咫镜在伊势,神剑在热田……”她掰着手指如数家珍,“以前村里的老爷爷们常说,当年神剑还被一个新罗的僧人‘道行’偷走过……”
“等等!”星暝额头沁出冷汗,“你们怎么都知道?”
两只小萝莉齐刷刷歪头,吹进来的暖风掀起她们颜色各异的发梢。星焰掰着烧焦的米饼嘀咕:“村里的老大爷的天天讲啊,卖菜阿婆也能聊起三神器传说……”她忽然举起三根手指,“就连三岁孩童都能背出其中典故呢。”
星暝望着神社檐角挂着的的风铃,突然觉得自己像从古坟里爬出来的老古董。当年在另一个世界当游方道士时,确实听说过三神器镇压国运的传闻,只是没想到连东瀛稚童都耳熟能详。
“其实……”少年用足尖碾着地上的蚂蚁,“我只是忘记了神器长什么样……”
星焰毫无征兆地骑上他肩头:“主人好逊!一定是得了老年痴呆了!”
星暝揉着被星焰揪红的肩膀,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话说回来——那所谓的神剑究竟是怎么来的呢?”
“就让我来告诉主人这个大笨蛋吧!”星焰突然搬过赛钱箱站了上去,小皮鞋把里面的钱币踏得哗啦作响。她双手叉腰清了清嗓子,头顶的火苗窜得老高:“传说在出云国啊,有只八个脑袋的大蛇妖!每个脑袋都有山那么高,眼睛像血月似的发红光,背上长满松树和‘亏’树,身子能盖住八座山谷!”
瑞灵握着茶盏的手抖了抖,檐角的风铃突然摇动几声:“是八岐大蛇啦……而且应该叫桧树不是‘亏’树……”
“反正都是木头嘛!”星焰挥着小拳头打断,“这大蛇每年都要吃小姑娘,有个可怜老头连着被吃了七个女儿!”她突然扑到星暝背上揪耳朵,“最后那个小女儿要被吃掉的时候,来了个叫须佐的大叔!”
星暝手忙脚乱去掰她的小手:“须佐……是素盏鸣尊对吧?他不是被流放的神明么?”
“重点来啦!”星焰跳下来抓起桌上的橘子当道具,“那个大叔让老头准备八坛美酒,等大蛇来的时候——”她突然手脚并用在地上扭动,“大蛇闻着酒香,八个脑袋全都扎进酒坛子,就跟村口醉汉似的——”小丫头突然软绵绵瘫在地上,吐出舌头翻白眼装死。
瑞灵悄悄把被踢歪的蒲团摆正:“其实是用八个酒槽……”
“大叔趁机拔出十拳剑!”星焰不知从哪摸出根树枝当剑挥,“唰唰唰把大蛇砍成肉块!”树枝带起的风掀翻了木桌上的烛台,被星暝手忙脚乱接住。
“然后唰啦一刀!”星焰突然又跳起来,发梢火星溅在梁柱上,“蛇尾巴里蹦出把亮瞎眼的宝剑!结果大叔的剑刃磕了个豁口!”
星暝伸手接住被星焰丢到一边的橘子:“那后来呢?”
“宝剑泡在蛇血里咕嘟咕嘟冒泡,须佐大叔拎起来一看——”星焰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凑近,“剑身映着云彩影子,就起名叫天之丛云!”
瑞灵点点头补充:“是天丛云剑,后来献给天照大神的。另外起名天丛云剑是因为……”
“反正超——厉害!”星焰突然窜上神社横梁,黑色洋装的裙摆划过积灰,“现在这把剑就藏在热田神宫!主人要是能偷来……”
“是借!”星暝弹指点灭她乱溅出来的火星,“再说八岐大蛇的传说……”他忽然顿住,后颈莫名泛起凉意——某种古老的气息掠过神社庭院,风铃叮当声里混着刀剑相击的幻听。他仿佛看见滔天血浪中,剑光劈开阴云的画面。
瑞灵望向阳光被遮蔽的天空:“老人们常说,三神器是维系现世与隐世的锚点……”她指尖悄悄划过茶杯上的纹路,“八咫镜映照真实,天丛云斩断虚妄,勾玉维系阴阳平衡……”
星焰从房梁上倒挂下来,白发垂成银瀑:“要是集齐三件套,说不定能打开黄泉比良坂!”她兴奋得简直要喷出火来,“把纱月姐姐她们……”
“星焰!”星暝突然厉声喝止,小丫头吓得从梁上跌落,被他用灵力托着缓缓落地。
“那个……”蓝发巫女试探性地开口,“如果星暝大人需要,我可以去仓库找些古籍……”
“不必了。”星暝突然转身走向鸟居,“不过是小孩子们胡诌的传说……”他背对两人的嘴角却微微翘起,指尖在袖中掐算着热田神宫的方位。
……
星暝蹲在热田神宫西侧墙根的阴影里,他望着正殿方向撇了撇嘴——那帮神官捧着漆盘来回踱步的架势,简直和程序出了故障的机器人没两样。檐角悬着的青铜铃在夜风里纹丝不动,显然被施了定风咒。
“这安保比永远亭的麻将室还松……”少年指尖凝起银芒在虚空划拉两下,空间裂隙悄无声息地吞掉半片月光。他猫着腰闪进回廊时,足尖不慎踢飞的石子正巧滚到巡逻神官脚边。那位留着山羊胡的老神官突然驻足,吓得星暝后背紧贴梁柱——结果对方只是打了个震天响的喷嚏。
供台上的青铜剑架在星暝眼里像是生了癞疮。他蹲在房梁上托着腮帮子端详那把锈迹斑驳的“神剑”,剑身裂纹里还卡着半片不明物质。
“这要是天丛云剑,我那银刃都能当妖刀使了。”星暝腹诽着摸出块柿饼扔过去,锈剑“叮”地晃了晃,震落两粒陈年香灰。他翻了个白眼,狩衣袖口抖出三张探灵符——符纸绕着供台飘了三圈,蔫头耷脑地落回掌心。
“就这?”少年嗤笑着摸向剑柄,指尖刚要触到冰凉的锈斑,后颈寒毛突然炸立。虚空里凭空浮现出道结界——这绝不是那群捧着《古事记》当宝典的老学究能布下的阵仗。
“要糟!”星暝缩脖子的动作慢了半拍,额头结结实实撞在透明屏障上。闷响混着他脱口而出的“嗷”,在寂静的神宫里炸得比火山喷发还响。
正殿方向立刻传来木屐踏碎月影的声响,七八个提着灯笼的神官活像受惊的鹌鹑群。星暝捂着脑门蹿上房梁的瞬间,看见自己的银发还被结界黏住几根,在透进的月光下泛着滑稽的亮光。
“有、有贼偷神剑!”山羊胡神官抖得灯笼杆都快握不住,身后两个年轻神官更是抱作一团。星暝趁机钻进银色裂隙时,听见内殿传来器物倒地的巨响——怕不是哪个笨蛋自己踢倒了供桌。
星暝蹲在热田神宫檐角的鸱吻后头,狩衣上还沾着方才被结界粘下的银丝。他悻悻然隐在月光笼成的银装里,看着下方提着灯笼乱窜的神官们像被捅了窝的蚂蚁——山羊胡老头正提着裤腰带追小神官,木屐带子断了都浑然不觉。
“早该知道志怪传说都是骗小孩的。”少年揉着额角鼓起的包,那里还残留着结界反弹的酥麻感,“这破剑怕是碰一下就碎了吧。”
“不过……”他突然攥住被夜风掀飞的银发,瞳孔里流转的星芒刺破云层,“说不定那面破镜子能照出点门道呢?”
星暝再睁眼时,人已经蹲在伊势神宫的朱漆围墙外。他搓了搓指尖,整个人便被层层叠叠的空间裹住,连呼吸都化进了夜风里。巡逻的神官提着灯笼从他面前经过,白檀香混着松脂火把的烟气钻进鼻孔,惹得他差点打出喷嚏。
“虽说贼不走空,不过也得讲究个盗亦有道。”少年蹑手蹑脚溜进神宫,正殿里供奉的铜镜泛着青幽幽的光,镜框上的锈迹倒像刻意做旧的赝品。星暝蹲在横梁上挠头——这“八咫镜”和热田那把破剑简直是卧龙凤雏。
底下两个小神官正往香炉添柏叶,熏得星暝眼眶发酸。他索性盘腿坐在无形的裂隙上,指头勾了勾,那面八咫镜便无声地飘进怀里。镜面映出他扭曲的倒影时,藏在暗格里的警报结界突然嗡嗡作响——不过在声音传播出去之前就被星暝掐灭了。
“啧,防君子不防小人呐。”星暝并指在虚空画了个圆,灵力凝成的假镜子“当啷”落回原位。新造的赝品连铜绿分布都一模一样,就是镜面照人时会歪嘴——反正那些老眼昏花的神官也瞧不出来。
……
星暝蹲在溪边的青石上,指尖轻轻摩挲着铜镜边缘。夜晚的虫鸣忽远忽近,镜面映着被晚风吹皱的月光,晃得他眼睛发酸。远处田地里的蛙声突然停了,几只萤火虫撞在他狩衣的星纹上,惊惶地逃进草丛中
“这破镜子真能照出什么来?”少年把铜镜翻过来倒过去地看。他忽然想起不知多少年前烂大街的常识,咬破食指就往镜面上抹,血珠顺着青铜纹路蜿蜒成诡异的符咒。
“急急如律令!”
“芝麻开门!”
“般若波罗蜜——”
喊到第三声时,林间夜枭扑棱棱飞起,镜面依旧死气沉沉。星暝泄气地往青石上一瘫,后脑勺磕在石棱上疼得龇牙咧嘴。狩衣袖口甩出的符纸被夜风卷着,飘飘悠悠落进溪水里。
“要不试试用灵力?”他盘腿坐直身子,掌心凝起银芒往镜背一拍。青铜镜发出“吱呀”的悲鸣声,镜面突然裂开蛛网般的纹路,惊得他手忙脚乱去捂——这下真成破铜烂铁了。
“大半夜的,跟块废铁较什么劲?”
隙间撕开的紫雾惊散了流萤,八云紫撑着洋伞带着笑容踱步走来。
星暝下意识把破镜子往身后藏:“就……研究点古董。”
“哦?”紫的指甲勾了勾,铜镜便悄无声息地飞入她掌心,镜面裂纹映出她促狭的笑脸:“伊势神宫的镇宫之宝,嗯?”
“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八咫镜!”少年梗着脖子辩解,“你看这纹路,这……”
紫突然噗嗤笑出声,指尖轻弹镜面:“唐土集市二十文钱三面的货色,小星暝让人诓了吧?”
“不可能!”星暝一个瞬步就要抢,被紫用扇柄抵住额头。夜风掠过溪面,捎来她带着困意的调侃:“真品早就不知所踪,这赝品怕是连你腰间玉佩的年头都比不过。”
“咕……”星暝像是失去所有气力般瘫倒在地上,看来所谓的三神器,可能真的只是个幌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