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算又等到星暝君来解闷啦。”辉夜倚着廊柱轻笑,指尖绕着发梢打转。她明明瞥见对方自正门进来,故意装没瞧见似的——这人总不学八云紫那套神出鬼没的把戏。
少年苦着脸拖过蒲团坐下:“我的公主殿下,您看我这黑眼圈都快挂到下巴了。”
他今日本该去淡路岛踩点,那些盘踞在内海附近的蜃妖最擅长幻术,若能为己所用……可怀里揣着的竹牌硌得他心口发疼,那是上回输给辉夜的欠款凭证。案几上的茶盏突然平移半寸,永琳配的安神茶正冒着热气。
“愁眉苦脸可要长皱纹哦?”辉夜突然将茶盏推到他面前,氤氲热气里浮着几粒枸杞,“猜猜妾身给你备了什么惊喜?”
话音未落,袖口窜出团银光直扑星暝面门,星焰顶着头乱翘的白毛撞进他怀里:“主人大笨蛋!”
“星焰,你……全好了?”星暝喉头哽得发涩。小萝莉发梢跃动的火星子比往常更亮,掌心的苍焰凝成朵铃兰,花蕊里跃动的银芒映得辉夜眼底流光溢彩。
辉夜晃着脚丫踢翻盛点心的漆盒,酥皮渣沾在绣着竹纹的袜套上:“不过是将千年缩短为须臾罢了。”她说得轻巧,袖口露出的腕骨却泛着灵力透支的淡青色。
星暝张了张嘴,感谢的话卡在喉间。辉夜却是掩面轻笑:“永琳调配了十三种药剂。”她拾起滚落的酥饼,“妾身可是把月都带来的素魄草都用光了。”她说话时故意将“月都”二字咬得轻佻,窗外的竹影突然摇曳得厉害。
“倒是某个蓬莱人,应承的三日之约总是拖延……”辉夜突然话锋一转,用衣袖遮了半张脸。
“咳,近日在陪河童们试验新式水炮……”
“骗人。”辉夜突然拿起折扇敲在他额角,“你袖口还沾着狼妖的鬃毛。”星焰闻言揪起他袖口嗅了嗅,被腥臊味呛得直打喷嚏。
药房突然传来玉杵捣药的脆响。永琳捧着青瓷碗转出屏风,碗中汤药泛着诡异的靛蓝色:“公主若再妄动能力,下次就该试试新配的醒神汤了。”
星暝后颈寒毛倒竖,虽说永琳并没有真的拿自己试过药,但实在架不住自己的好奇和辉夜的怂恿。上回误饮永琳的“安神散”,他在月都幻境里追着捣年糕的玉兔跑了三天三夜。
“星焰既已无恙……”他抱起小丫头就要开溜,忽觉身体一沉。辉夜攥着他狩衣,指节因用力而泛起青白:“星暝君可知,永远亭附近的竹子为何四季常青?”
窗棂外传来竹叶摩挲的沙沙声。星暝望着辉夜发间晃动的月牙簪,突然想起曾在唐国见过的鎏金更漏——永琳端着药碗的影子正一寸寸漫过榻榻米。
“因为……”他喉结动了动,“有公主殿下坐镇?”
“错啦。”辉夜突然松手,星暝踉跄着退后半步,“是妾身每日寅时三刻浇灌的功效。”她转身时衣袖扫翻茶盏,琥珀色的茶水在席面上洇出蜿蜒的溪流,“就像某些人,总把承诺当露水。”
星焰突然挣开怀抱,转身扑到对方怀中。小丫头发梢窜起的火星燎焦了公主半边衣袖,却换来对方真心的笑容:“还是星焰知冷暖。”她指尖点着小丫头鼻尖,“不像某人,心肠比月岩还硬。”
永琳瞥见辉夜示意的眼神,汤药在瓷碗中咕噜作响:“星暝,东南方三百里处有妖气异动。”
少年如蒙大赦,带着略显歉意的目光,拎起星焰夺门而出。辉夜倚着门框望向他消失在传送术银芒中的背影,发间月牙簪突然坠地。
“公主……”
“永琳你看,”辉夜弯腰拾起发簪,簪头散发的辉光映着她唇角未褪的笑意,“唐国的诗人总说惊风瀼露,可那些露水——”她突然扬手将发簪掷向门外,“终究是要散的。”
……
星暝望着逢魔之原上歪歪扭扭的营寨群,几十种不同纹章的旗子耷拉在竹竿上。刚被强征来的小妖怪们三三两两蹲在篝火旁,有的把弩机当柴火棍戳地玩,有的举着淬毒短刀在同伴衣襟上比划。几只猫妖为争半块鱼干滚作一团,把旁边堆放的药囊撞翻了大半。
“这也能叫军队?”星暝捏住鼻梁。三只长舌妖正在用新领的锯齿刀互砍取乐,刀刃卡在对方肩胛骨里拔不出来。
星焰蹲在焦土上画圈,苍白色火星顺着树枝燎出焦痕。萃香拎着酒葫芦凑过来,鬼角差点戳到小丫头的后脑勺:“哟,小火苗能烤肉了不?”勇仪在旁边踹翻个偷喝酒的独眼妖,浑浊的酒液浸透了对方刚领的皮甲。
八云紫的桧扇突然敲在星暝肩头,金发扫过他耳畔,“听说永远亭的月色很是醉人呢~”她染着丹蔻的指甲划过少年颈侧,“辉夜姬的闺阁可还舒适?”
“咳咳……”少年后撤半步避开紫的无情铁手,“辉夜用素魄草和……”
“哦呀~”紫突然贴近他耳畔,“三天两头往永远亭跑,不怕被你的药师女朋友做成药引?”
“咳咳!”星暝被自己口水呛得满脸通红,“说正事!这群乌合之众连队列都站不齐,还是想个训练的法子吧……”
“训练?咱让华扇把不听话的吊在旗杆上晒了三天。”勇仪抹去嘴角酒渍,“结果第二天旗杆就被啃断了——那群杂碎连铁链都吃!”
华扇的锁链突然缠住远处偷听的鼠妖,对方爪子里还攥着半截军粮袋:“二十七个训练方案,连矜羯罗的剑术示范都……”被甩飞的妖怪撞翻了整排兵器架,淬毒暗器下雨似的扎进泥地。
星暝太阳穴突突直跳。他仿佛看见矜羯罗面无表情挥剑示范,底下小妖怪们打着哈欠用剑尖剔牙的画面。
“治军先治脑,总得给点盼头。”少年踢开脚边的断箭,“比如战利品优先挑选权?至少得画个大饼吧……”
四天王齐刷刷地转头看他,像在看说梦话的傻子。
“我们连面粉都没有。”华扇的锁链突然延伸,拽回个企图开溜的蛇发女妖,“总不能让鬼族赊酒给他们。”
紫的桧扇“唰”地展开:“谁说褒奖定要兑现?”她伞尖轻点,隙间里掉出成箱的珍品储藏,“传令下去——斩虫族百首者赏鬼族佳酿,千首者赐法器一件……”
萃香突然跃上前捏爆酒坛:“这是最后的存货!”
“反正他们也活不到领赏那天。”紫的伞尖戳了戳凭空而现的酒坛。星暝望着远处把毒囊当蹴鞠踢的妖怪们,突然明白这些“奖赏”不过是吊在驴子眼前的胡萝卜。
他回望时正对上紫似笑非笑的眼神,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袖口里星焰化作的火苗不安分地扭动着,远处那群刚被煽动起来的妖怪正在争抢围观展示出来的劣质法器。
“淡路岛。”紫的桧扇尖戳在他后腰,疼得少年直抽冷气,“四国与本岛之间的跳板,若让虫族在此筑巢……”她忽然收声,远处两只妖怪突然现出原形互相撕咬,血沫溅在刚领的符咒上滋滋作响。
星暝踢开脚边被踩扁的木水桶:“蜃妖的幻境对普通妖怪确实棘手。不过——”他话音未落,三个醉醺醺的鬼族撞翻了木栅栏,“带这些家伙去怕是会误触陷阱。”
“所以萃香她们去淡路岛以西北的备前国正合适。”紫的指甲在虚空划出淡青色的境界线,形成本岛的地形图,“鬼族的怪力最适合砸碎那些墙头草的脊梁骨。”
“正合我意!”勇仪突然探出头来,“我和西瓜带人把备前打下来,到时候……怎么说来着?对,互为掎角之势!”她突然打了个酒嗝,熏得旁边整理箭筒的鸦天狗直翻白眼。
华扇的锁链突然缠住偷溜的蛇妖,铁锈味的链刃在对方脖颈勒出血痕:“若在备前得手,顺着吉备川就能连破备中,备后国——唯一要警惕的就是不要激起人类的过度关注,以免节外生枝。”
紫忽然轻笑一声,从背后将手放在星暝肩上:“大军师可想好怎么分兵了?”她说话间隙间里掉出半截蜃妖触须,粘液滴在星暝肩头滋滋作响。
“淡路岛要精锐突袭。”少年拍开紫的手,袖口窜出的星焰将滴在星暝肩头的粘液烧作青烟,“我和紫走这趟。备前那边……”他瞥见萃香正把酒坛塞进勇仪怀中,“就劳烦鬼族诸位了。”
破空声就在这时撕裂凝滞的空气。两道黑影掠过营地上空,掀起的罡风将篝火吹得东倒西歪。织雪千早收拢气息落地的刹那,别在腰间的铜铃仍在叮当作响。饭纲丸龙肩甲上的血渍未干,手里还攥着半截虫族触须。
“请让我们随行!”千早眼神分外认真地看向星暝,她背后的饭纲丸龙默默亮出改造过的木纹弩,箭槽里填满了特意制作的破幻箭。
紫的伞尖突然戳进星暝靴跟:“看来星暝大人很得人心呢~”她说话时几道隙间悄然绽开,其中也有直通备前方向的通道。
星暝揉着发麻的脚后跟刚要开口,就突然被紫扯进隙间。天旋地转间,海风的咸腥味混着蜃气扑面而来。他踉跄着扶住礁石,看见远处海雾中若隐若现的贝壳状宫殿,琉璃瓦上流淌着七彩的幻光。
星暝使劲眨了眨眼,他伸手去接飘落的盐粒,指尖却穿透了虚影。紫的桧扇轻轻搭在他肩头,扇骨缝隙里渗出紫雾:“小星暝要是再揉眼睛,当心把眼珠子揉出来哦~”
星焰突然揪住星暝的衣摆,苍焰在礁石表面烧出焦痕:“主人,沙子是甜的!”小丫头蹲在地上舔舐砂砾,舌尖沾满彩虹色的荧光粉末。
千早的鸦羽披风在十丈高空应风作响,饭纲丸龙手中的木纹弩已上满破幻箭。两人绕着海岸线飞了一会,落地时靴底沾着的细沙簌簌掉落。
“全是蜃气凝的虚景。”龙抖落衣服上的贝壳碎片,“真身藏得比土蜘蛛老巢还深。”
星暝蹲下身戳了戳海岸边的螃蟹,那青壳生物立刻化作雾气消散:“要不让千早她们掀场风暴?”话音未落就被紫用扇骨敲了后脑勺,金发妖怪贤者拎起星焰的后衣领晃了晃:“让咱们星暝大人跺跺脚,把这破岛震沉了岂不痛快?”
“您当我是地藏菩萨显灵呢?”星暝捂着脑袋跳开两步,星焰趁机挣脱桎梏,发梢火星子噼里啪啦往紫的袖口蹦。他余光瞥见千早正用唇语比划着“三点钟方向”,面上却装作苦恼:“再说了,我们是来收编又不是拆家……”
寒芒破空的尖啸声打断了话音。星暝脖颈后仰的瞬间,淬毒的飞镖擦着喉结飞过,钉进身后礁石时腾起刺鼻青烟。他瞬移到五步开外,靴跟碾碎了第二枚暗器:“几个大活人杵在这儿,怎么专盯着我打?”
海雾突然凝成旋涡,蜃气构筑的宫殿轰然坍缩。雾岛纱月踏着翻涌的蜃云现出身形,蓝紫渐变的长发宛如被月华浸染的海浪,发丝间流淌的珠光像是揉碎了整片星空。虹彩流转的眸子扫过众人时,连空气都泛起涟漪般的波纹。半透明的绡衣随海风鼓荡,衣摆的水波纹竟真的泛起粼粼波光。她手中那柄虚实变幻的太刀嗡鸣震颤,刀身“蜃気楼”三字如同浸泡在海水中般摇曳不定。
千早的团扇突然卷起三重风刃:“装神弄鬼!”飓风撕开的缺口里,更多蜃妖显出身形。她们发间缠绕的荧光触须微微颤动,手中兵刃皆是雾气所化。
雾岛纱月缓缓转身,她太刀轻挥,整片海岸突然倒悬,众人脚下的天空泛起粼粼波光。星焰尖叫着抱住紫的大腿,苍焰在倒转的重力场里拉出彗星般的尾迹。
“蜃气楼·海天逆。”雾岛的声音如同深海水压灌入耳膜。星暝大吃一惊,因为这根本不是简单的幻境,这位幻海蜃楼之主居然能在一定程度上将幻景具现化!
紫的金发在颠倒世界里向上飘散,她突然用伞尖戳破掌心,血珠在虚空划出猩红的境界线。
“闹够了吗?”妖怪贤者的瞳孔泛起紫芒,“再玩下去,你家小水母们可要变成烤鱿鱼了。”隙间在她身后撕开血盆大口,无数鬼手正攥着挣扎的蜃妖触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