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极寒之地,冰晶构筑的棱堡在暴风雪中若隐若现。蕾娜·霍瓦特洛克斜倚着冰髓雕琢的王座,银白长发垂落在凝结着霜花的玄冰地面。十二重冰绡织就的裙裾逶迤三尺,寒气在琉璃砖上凝成游动的雾蛇。突然闯入的寒风掀动她睫毛上的冰晶,在眼睑下方投出细碎的光斑。
“大人……”
新雪般纯净的声线惊醒了蜷缩在冰晶王座后的小雪精,小家伙抖了抖冰棱状的耳朵。前来禀报的雪女单膝跪地时,冰蓝甲胄与地面碰撞出清脆的碎响。
蕾娜指尖轻叩王座扶手,冰面上顿时绽开蛛网状的霜花:“说过多少次,别用人类那套虚礼。”她说话时呼出的白雾在半空凝成冰蝶,蝶翼轻振间抖落细碎的雪粒。
“隙间妖怪最近在南海道动作频繁。”雪女侍从的声音像风掠过冰原,“四国岛几个刺头妖怪窝点都被境界线圈起来了。”
王座扶手突然爆出裂响,整座冰堡跟着震颤。蕾娜发梢凝结的冰棱叮咚作响:“这么多年还是改不掉圈地盘的毛病。”她忽然伸手捏碎飘到眼前的冰蝶,“虫族那边呢?”
“虫族之王正在调集南洋的毒蛾部队,听说连地脉里的古蜈蚣都被唤醒了。”
水晶穹顶突然垂下万千冰锥,在两人之间织成密不透风的帘幕。蕾娜赤足踏碎满地霜花,足印里立刻钻出冰蓝色的玄玉草:“告诉北境二十六部族,谁敢擅自南下——”她指尖轻点,冰帘瞬间炸成漫天冰刃,“就把尸首留在雪原当路标。”
侍从退下时,冰晶大门开合的缝隙里漏进几声雪狼哀嚎。蕾娜凝视着冰壁上自己的倒影,忽然抬手抚过冰面。镜中影像突然扭曲成八云紫撑着洋伞的模样,金发妖怪贤者嘴角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让她反手击碎了整面冰墙。
……
西海道九州岛深处,黑松林掩映的黑曜石宫殿内飘着血腥气。今泉苍影貂裘领口沾着半片带血的狼毛,暗红瞳孔倒映着殿下瑟瑟发抖的狼妖们。少年模样的狼王忽然咧嘴一笑,尖牙在火把下泛着寒光。
“第七批了。”他屈指弹飞指甲缝里的碎肉,“连式神小丫头都收拾不了?”
伏地的狼妖喉间发出呜咽,断爪处的血渍在青石砖上晕开。今泉忽然起身,手中的佩刀在石砖上拖出刺耳的鸣响。当他停在狼妖身侧时,貂裘下摆扫过对方血肉模糊的断肢。
“知道为什么派你们去送死吗?”少年狼王的声音甜得像浸了蜜,“总要有人去试试那位贤者大人的底线呀。”他突然抬脚碾碎狼妖完好的前爪,骨裂声在殿内荡起回音。
角落阴影里转出个独眼老狼,瘸腿走路的姿势像在跳滑稽的舞:“主上,北境传来消息……”
“雪女还在装清高?”今泉突然旋身重新坐上王座,“妖怪贤者绝非一族之力可下,虫王也非凡夫俗子。”他说话时指尖燃起幽蓝妖火,火苗里浮现出八云紫被虫群围攻的幻象,“不过棒打出头狼,既然雪女选择袖手旁观,那我就陪她玩玩。”
瘸腿老狼的独眼突然瞪大:“可若是妖怪贤者得势……”
“那就更妙了!”今泉突然从座位上跃下,落地时震碎七块地砖。他反手将佩刀连鞘砸在王座扶手上,沉闷的回声惊飞殿外栖息的寒鸦:“你以为我为什么放任那帮家伙去送死?每具尸体都是埋在妖怪贤者阵营里的火药桶啊!”
瘸腿老狼的独眼里闪过一丝明悟,他正要开口,却被今泉用刀鞘挑起下巴。少年狼王俯身时,几乎化作实形的妖力擦过老狼鼻尖:“杀戮不总是有用的。”
当最后一丝天光被黑松林吞没,今泉苍影正站在了望塔顶俯瞰自己的领地。他解开发绳任黑发在夜风中狂舞,喉间滚出的狼嚎惊醒了百里内所有沉睡的野兽。群山中响应的嚎叫声此起彼伏,仿佛整片山脉都化作了躁动的狼群。
……
星暝踩碎脚底半截风干的妖骨,眯眼望向山坳里歪斜的木栅栏。腐朽的兽皮旗在夜风里耷拉着,旗面上褪色的三眼鬼面被虫蛀得千疮百孔。十来个裹着树皮的小妖怪正围在篝火旁烤老鼠,焦糊味混着妖气飘过来,惹得星焰揪住他袖口直打喷嚏。
三天前八云邸的密谈还烙在脑子里。金发的妖怪贤者指尖点着密密麻麻画满记号的地图,南海道区域那些插着骨签的标记,活像长在腐肉里的蛆虫。
“说到底……”紫的桧扇突然轻轻拍在他手上,“北境的雪女、虫王、西国狼崽子——这三个才是硬骨头。”蓝躲在紫背后编辫子,尾巴尖扫到矮几上的茶渍。
星暝把思绪拽回当下。左侧灌木丛里传来铁器的碰撞声,三个鬼族勇士正在拿酒葫芦赌骰子——这几位头上生着赤角的大汉哪怕蹲着都有常人两个高,虬结的肌肉把皮甲撑出裂缝。
“萃香,真要带着他们去谈判?”星焰突然扯他腰带,小丫头苍白的火焰在指间绕成圈,“上次他们在庆功宴上……”
“嘭!”
萃香的伊吹瓢突然砸在两人之间,泥地上顿时炸开半丈宽的坑。鬼王萝莉踮脚勾住星暝脖子,酒气喷得他偏过头:“星神大人怕了?”她另一只手摇着葫芦,晃出的酒液溅在星焰裙摆上烧出焦痕,“当年咱单枪匹马掀翻土蜘蛛老巢时……”
“是是,鬼族以一当百。”星暝拍开她像是酒精做的手掌,远处寨门突然传来太鼓的敲击声。七八个佝偻的鸟妖怪窜上了望台,生锈的弓箭拉出听上去就很不可靠的吱呀声。
萃香突然把酒葫芦系回腰间:“先说好,要是谈崩了……”她足尖碾碎的石块瞬间化作齑粉,“东边三间木屋归我砸。”
星暝按住腰间随处找来的铁剑。他能感觉到寨子里至少有七十道妖气在躁动,西南角那团墨绿的雾气里藏着带毒的鳞粉。当第一支箭擦着耳畔飞过时,星焰掌心的苍焰已经烧穿了箭杆。
“看来不用选了。”他苦笑着抽出铁剑,萃香突然拽住他后领往后甩——鬼王萝莉娇小的身躯炮弹般撞碎寨门,飞溅的木刺将两个试图偷袭的妖怪钉在土墙上。鬼族勇士们的狂笑混着骨骼碎裂声炸开,星暝看见某个两丈高的熊妖被三个醉鬼当成蹴鞠踢来踢去。
星焰突然扯他衣袖:“房梁!”小丫头指尖的苍焰化作长鞭甩出,烧得半空袭来的蛛网蜷缩成灰。星暝顺势隔空一击,次元斩劈开阴影里扑来的百足妖,焦糊的虫尸下雨般砸在茅草屋顶。
“留活口!”他冲进主帐时差点被酒气熏个跟头。萃香正把某个牛妖长老的脑袋按进酒缸,四周散落着啃了一半的人腿骨。鬼王萝莉听见喊声,歪头露出沾着血沫的虎牙:“你说什么?”
星暝的剑尖挑飞淬毒的飞镖,反手将空间裂隙开在试图偷袭的蛇妖额间:“要问出他们是否有与其他势力勾结……”
“喀嚓!”
萃香拧断蛇妖七寸的动作行云流水,沾血的酒葫芦往腰间一挂:“直接搜魂不就好了?”她指尖燃起的鬼火突然暴涨,将挣扎的妖魂扯成碎片。记忆残片在火光中闪现——带着虫翼的身影,地脉深处的虫卵,还有某张写着“献百童肝”的血契。
星暝突然拽着萃香后撤三步。地面轰然塌陷,墨绿色毒雾中伸出布满吸盘的触手,星焰的苍焰瞬间化作屏障。
“看来暂时不用去其他地方了。”星暝的剑锋燃起星火。萃香突然抡起酒葫芦砸碎触手,“这些臭虫……居然敢在鬼族地盘产卵!”
当最后一缕毒雾被苍焰净化时,幸存的妖怪们早已跪满庭院。星暝望着被鬼火映红的夜空,突然明白紫为何坚持要他带上这位鬼王——有些秩序,确实需要最原始的暴力来浇筑。
……
星暝的长靴碾过已然焦黑的草坪,篝火余烬在夜风里忽明忽暗。那些刚归顺的小妖怪们蜷缩在阴影里,发着绿光的眼睛活像坟地里的磷火。他正要把最后半块干粮塞进嘴里,突然听见空气被撕裂的尖啸。
“咻——!”
破空声贴着耳畔掠过,三根黑羽箭已经钉进篝火堆前的泥土。篝火堆“轰”地窜起丈高,火星在夜空中凝成天狗图腾。待他眯眼看清来者时,那抹黑影已稳稳落在折断的旗杆顶端。
夜风掀起少女鸦羽般的长发,白袜裹着的小腿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及膝的黑绸裙裾在晚风中作响,五角帽两侧垂落的金丝绒球还在微微颤动。星暝注意到她腰间悬着的团扇——那是能掀起飓风的“天狗宝扇”,扇骨上暗红的血迹已经沁进木纹。
“千早小姐来得真急。”星暝弹去狩衣沾到的灰烬,袖口里星焰化成的火星烫得他手腕发麻。他认得这个能把神风操控得如同呼吸的天狗,三年前在逢魔之原见过她单枪匹马撕开阴阳师的合围,而且每次都能精准地躲过看似无死角的协同攻击。
被称作千早的少女从旗杆上跃下,木屐磕在地面上溅起火星:“星暝大人。萃香大人。”她行礼时帽檐压得很低,可背在身后的手正捏着三枚风刃符。
正抱着酒葫芦打盹的鬼王突然睁眼,橘瞳中醉意全无:“说吧千早。”酒葫芦在掌心转了三圈,酒液却是分毫未漏。
“戌时三刻,龙在逢魔之原东北五十里发现虫族行军痕迹。”织雪千早的声线像冰棱相撞,“行军蚁开路,毒蛾群遮天,领队的是虫王麾下以肢解对手闻名的那位青刃螳丸。”
篝火堆突然爆出噼啪炸响,几个小妖怪吓得现了原形。星暝瞥见萃香捏着酒葫芦的指节发白——这位嗜杀成性的螳螂妖前不久刚把游离在信浓的一支鬼族做成虫巢。
“还有呢?”萃香的声音甜得发腻,这是她暴怒的前兆。
“鬼族领地发现虫卵。”织雪千早翻掌亮出片琥珀色的虫壳,壳内蜷缩着只已死的半透明幼虫,“从孵化到成虫……”她突然攥拳,虫壳在巨力中碎成齑粉,“只需半盏茶。”
星暝的靴底碾碎了几只逃窜的土蜘蛛。那些刚归顺的小妖正偷偷往寨门外爬,被鬼族勇士拎着后颈扔回火堆旁。他袖口窜出团银白色火苗,星焰化作的小萝莉正对着千早的团扇流口水。
“别费劲了。”星暝将星焰抱到肩上,“指望这些杂鱼还不如指望紫的隙间里能蹦出天兵天将。”
萃香忽然把酒葫芦砸进土里,伊吹瓢震出的气浪掀翻了三个鬼族勇士:“千早。”她舔着虎牙看向东南方,那里的夜空泛着诡异的青绿色,“带上你的天狗部队,把逢魔之原的毒瘴给我吹散了。”
“您不回去?”千早的团扇已经泛起青光。
鬼王萝莉突然咧嘴笑了,尖牙在月光下泛着寒光:“先给虫子们留点见面礼。”她足尖碾碎的石块化作流星,将百米外窥视的虫族斥候炸成血雾。
星暝的指尖在空中划出银线,空间裂隙周遭散发着玄奥的气息。传送阵成型的瞬间,他听见地底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那些刚被“剿灭”的虫卵,此时正在啃食战死妖怪的尸骸。
“走了。”他拽住还在往嘴里塞烤老鼠的星焰,“再拖下去就不妙了。”
“主人快看!”小丫头突然指着夜空尖叫。东南方升起的虫云遮住了月光,铺天盖地宛如乌云一般朝西南方向袭去。
萃香缓缓把酒葫芦系回腰间,鬼王萝莉的赤角泛起血光,方圆十里的妖气开始沸腾起来。
“千早。”她轻轻跃上折断的旗杆,娇小的身影在虫云映衬下宛如修罗,“等这场打完,回去告诉华扇,把我埋在妖怪山脚的那三百坛九香虫酒挖出来。”
天狗少女腾空掀起的飓风里,传来她二十年未曾用过的战吼:“谨遵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