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密室中,潮湿的青苔顺着石缝爬满墙壁,几盏银质烛台的火苗在绿雾中忽明忽暗。三名身着雪白色的千早、头戴金箔折扇冠的巫女伏跪在地,她们绣着山花海草的绯袴在阴风中纹丝不动——这是只有侍奉常世神的大祝才有资格穿戴的神职装束。
“部多大人。”最年长的巫女将额头贴紧地面,手中神乐铃随着颤抖发出细碎声响。在她面前,足有两人高的金色虫蛹正在石台上缓缓脉动,半透明的蛹壳下隐约可见蜷缩的人形,每一次收缩都会抖落立刻消散的荧光鳞粉。不过此时,虫蛹的收缩却是分外地剧烈。
“部多大人要复活了!”
虫蛹表面突然裂开蛛网般的纹路。巫女们惊喜地抬头,却见万千道碧绿的鳞粉自裂缝中迸射而出。年长巫女的神乐铃\"当啷\"坠地,她布满皱纹的脸颊开始像蜡油般融化,镶着珍珠的巫女服冒出青烟——那些飘落的鳞粉竟带着腐蚀生命的剧毒。
“是常世神大人的恩典……”另两名巫女在惨叫声中化作白骨,最后的话语混着血沫卡在喉头。转瞬间,密室里只余三具挂着残破神衣的骸骨,在火光映照下宛如扭曲的盆景。
金色的蛹壳轰然炸裂,漫天碧磷中浮现出悬空的身影。蓝发少年收拢缀满点状斑纹的凤蝶翅翼,指尖抚过衣摆上正在蜕变的虫卵纹样——从苍白虫卵到青虫扭动,最后化作袖口的金色蝶翼。当他踏着鳞粉走向石门时,幼虫图案的衣带还在簌簌抖动,仿佛下一秒就会爬出活物。
“暗示还是太温和了啊。”大生部多停在刻有盲眼菩萨浮雕的石门前,三具骸骨倒映在他翡翠色的瞳孔里。少年模样的常世神突然轻笑出声,尾音却带着金属刮擦般的颤鸣:“不过这样也好……”
他素净的右手突然狠狠地按上菩萨空洞的眼眶,石门顿时泛起水波状的涟漪。当看到浮雕上菩萨手持的莲华突然变成齿轮与门扉组合的瞬间,大生部多背后蝶翅猛然张开。而周围的场景早已变成了漂浮着大量绿色门扉的黑暗空间。
幽暗的异空间里飘荡着青铜锈蚀的气息,大生部多蝶翼上的鳞粉缓缓坠落,在虚空中划出无数道荧绿轨迹。
“秘神大人的手段还是那么下三滥。”大生部多指尖掠过自己的蝶翼边缘,翡翠色的瞳孔映出虚空里浮现的身影。
迎面石座所处的空间突然泛起阵阵涟漪,端坐的究极秘神周身流转起暗金色星芒。她翘起包裹在马丁靴中的右腿,星座纹样在狩衣表面次第亮起微光。
“呵,我可是知道你曾做过的努力——秦河胜大人!不过你以为你的小手段我会看不出吗?我是常世神!我天生就是你秘神的终极死敌,即便你杀死我,斩断我的信仰,我也照样能换一个身份重生。”这时大生部多忽然露出一个嗜血的笑容,“直到你死去。”
“就你那点小把戏,在千年岁月里早被我看透了。”摩多罗指尖轻敲手边的小鼓,“不过你这蛆虫倒是比我想象的顽强得多——明明都把你碾碎撒在臭水沟里了。
大生部多背上的蝶翼突然剧烈震颤,在虚空中划出尖锐的裂痕:“闭嘴!你这篡夺神位的卑劣之徒!“少年神明的脖颈处浮现出蜈蚣状的缝合疤痕,“只要人间还有对财富与永恒的贪欲,我就能在信徒的血肉里重生!”
秘神突然前倾身体,狩衣上的猎户座图案散发出刺眼的光芒:“所以这次特意选了蝴蝶形态?倒是比上次的蛞蝓模样顺眼些。”她金色的瞳孔突然收缩成竖瞳,“不过,还是那么自大呢……”
此时,异变陡生!
大生部多背后的空间毫无征兆地裂开猩红缝隙,无数布满血丝的眼球在隙间中转动,带着杀气的洋伞尖堪堪扫过少年神明的后颈。
“要论玩弄生死的境界——”摩多罗朝着狼狈的大生部多戏谑一笑,“我可是有最好的共犯呢。”
常世神的蝶翅已经被撕下大半,翡翠色的神血在空中凝结成珠。他踉跄着撑住身子,残破的衣带里突然钻出无数青虫——那些蠕虫竟在啃食自己主人的血肉重生蝶翼。
大生部多冷哼一声:“加上境界妖的帮助么?那却又能如何,不过是让你这无耻的下水沟老鼠再多苟延残喘一会罢了。”
摩多罗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战斗前不断说自己会赢的人,多半都是要输的。”
“哼!”大生部多一个闪身,又躲过了境界妖酝酿已久的杀招,“丑陋的攻击。”
“阿拉阿拉……真是不如我家小星暝那般可爱啊。”
“只会耍嘴皮子功夫么!”大生部多并不打算束手待毙,残破的蝶翅突然完全展开。数以万计的荧光鳞粉在虚空中凝结成青绿色虫卵,每个卵壳表面都浮现出扭曲的卍字符,然后又从卵壳中不断地迸发出青绿色的致命毒气——“蛊毒「百世蜃气」!”
摩多罗淡然一笑,狩衣上的星座图案依次亮起,十一道秽那之火自异空间逐个出现,全部化作衔尾蛇的姿态,直取这些尚未孵化的虫卵。邪炎火舌所至之处,尚未成型的青绿幼虫便连带着贪欲的蜃气一并被灼烧成再无殊异的灰烬。
“多少年过去了还是这招。”秘神指尖轻敲石座扶手,三道翡翠圆环凭空浮现。圆环咬合处迸发出刺目的白光,瞬间将大生部多困在由“秘仪「神秘的玉茧」”构成的茧状结界中。
常世神突然发出刺耳尖啸,脖颈处的疤痕应声裂开。无数异虫从伤口喷涌而出,啃食结界的同时竟在复制其纹路。翡翠色血液顺着结界纹路流淌,转眼间将封印染成剧毒沼泽。
“看好了!这才是真正的永恒之法!”大生部多残破的衣带突然活了过来,十二条金线虫首尾相衔组成旋转的轮盘。轮盘中央睁开布满血丝的巨大复眼,瞳孔里映出摩多罗背后悄然张开的门扉。
八云紫的洋伞尖突然从虚空中探出,朝着大生部多始料未及的角度刺去。那些在隙间中窥视的猩红眼珠突然齐刷刷地凝视着蓝发的少年神明,密密麻麻的咒文顺着伞面流淌而下。
“四重结界。”八云紫的声音非常冷静。
随着隙间妖怪的轻喝,常世神的周身瞬间浮现出四道交错的境界线。大生部多刚要振翅,却发现自己的蝶翼正被切割成不同次元的存在——左翅停留在三秒前的时空,右翅却已坠入五分钟后破碎的维度。
摩多罗不知何时已经从石椅上站了起来:“秘仪「Reverse Invoker」(逆向呼神者)!” 四重结界周边突然生出暗紫色的星云。原本十二条金线虫首尾相衔组成的轮盘,此刻竟开始逆向地重新化作平平无奇的衣带。
“你们竟敢——”大生部多的怒吼突然卡在喉间,八云紫的洋伞不知何时已穿透他的胸膛。伞尖刺入处并未流血,反而绽开无数细小的隙间裂缝。
“结界「生与死的境界」。”
大生部多的瞳孔逐渐涣散,残破蝶翼垂落下来,但此刻他既非生者亦非亡魂,而是被钉死在了生死夹缝当中——不过这脆弱的平衡维持不了多久。
“听说你总爱嘲笑我躲在门后搞小动作?”绿色的门扉早已出现在大生部多的背后,摩多罗指尖缠绕着这位蓝发少年的精神力与生命力,背后的绿色门扉突然倒映出无数乡民跪拜星暝泥像的画面,“有信仰便能重生的常世神,若是连常世神这个位置本身,都被鸠占鹊巢了呢?”
常世神是能重生不假,原本即使以摩多罗的能力也对此无可奈何,不过此次常世神的空前衰弱和星暝的无心插柳倒是给了她一个想法,那便是通过偷梁换柱的方式,将常世神本身扭曲为常夜神,而只要星暝所占据的信仰比原先的常世神多,那么从此常世神便只能按照摩多罗所预设的身份生存下去,而摩多罗再将其转化为不死的妖精,那么从此,世界上再也不会存在常世神这一位神明——除非星暝愿意当——当然他不会。
“常世神?”摩多罗恶趣味地打了个响指,少年神明的面容居然开始变得女性化起来,“从今往后,你便是掌管夜晚的常夜神了。”
……
歪脖子树的枝桠在风中沙沙作响,星暝正躺在树下的睡椅上做着美梦。树皮缝隙里几团荧光忽明忽暗,照得他睫毛在睡梦中微微颤动。忽然有细碎光点落在他鼻尖,像是飘来了会发光的柳絮。
“唔……”星暝突然皱起鼻子,手指无意识地抓挠着锁骨处的红疹,但最终还是被鼻尖的瘙痒惊醒了,“啊——嚏!”
星暝泪眼朦胧地看着面前的这位罪魁祸首:身着绿色及膝连衣裙的粉瞳妖精正歪头打量自己,蓝色短发间沾着许多绿叶,蝶翼每扇动一次就抖落细雪似的鳞粉,在逃离午后阳光照射的树荫下发着荧光。
“停、停下!”少年手忙脚乱地挥开飘到眼前的鳞粉,“那个……妖精小姐,能别乱撒粉了吗?”
悬在半空的小家伙突然僵住翅膀,扑通栽进草丛。等她顶着草屑钻出来时,触角都蔫巴巴地耷拉着:“对…对不起嘛……”粉瞳里蓄起两汪泪花,手指绞着裙摆幼虫图案的褶皱,“我叫爱塔妮缇·拉尔瓦,是常夜的凤蝶妖精……”
“嘛,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啊——对了,我叫星暝,以前没见过你啊,是新来的吗?”
“嗯嗯!”凤蝶妖精很有活力地点着头。
“不过……常夜的凤蝶妖精?那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呀~”拉尔瓦突然又雀跃起来,绕着歪脖子树转圈飞窜,“但是飞起来的时候,就让人感到很开心呢。”
“……”星暝沉默了一会,果然妖精都是笨蛋啊,“你要不要去鬼族聚落?萃香她们应该喜欢会发光的……”星暝坏笑着指了指西边,不管是谁受挫他都乐见其成。
“嗯嗯!”拉尔瓦带着高兴的表情飞走了。
“啊——嚏!看来我得做点驱虫用的药剂了。”星暝看着拉尔瓦远去的身影,摇了摇头。
“好久不见。”星暝刚要合眼,这声招呼惊得他差点从睡椅上滚下来。揉着眼睛望去,歪脖子树下不知何时多了张石椅,一名金瞳的少女正带着不明意义的微笑斜倚在上头,唐式幞巾下漏出几缕打着卷的金发。
“我们……见过吗?”星暝声音中带着几分不确定。他皱起眉头,仔细回想着自己的记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位金发少女是谁。她的出现就像是突然从空气中凭空出现一般,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安。
摩多罗只是轻轻地笑了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不知何时出现的面具的边缘,那是一副能剧用的面具,面具上绘着一张扭曲的鬼脸,显得格外的诡异。她的动作优雅而从容,仿佛在进行一场精心策划的表演。
“你?……你是……”星暝突然瞪大了眼睛,他感觉自己的心跳突然加快,手心渗出了一层薄汗。
“现在才认出来?”摩多罗指尖转着面具,“该说你是迟钝还是单纯呢?”
星暝突然觉得嘴里发苦。他忽然回想起八云紫说过“她提出了要求”,想起前些天暴涨的信仰之力,甚至想起晒谷场上泥塑腰间歪歪扭扭的“星神”二字。所有线索突然拧成股寒意爬上脊背:“常世神的事……是你算计好的?”
“别把我说得那么坏嘛~”摩多罗打了个响指,石椅扶手上突然睁开七八只不同颜色的眼睛,“不过是给老朋友准备了份小小的礼物。”她说着突然俯身逼近,狩衣领口垂下的钥匙吊坠几乎要贴上星暝鼻尖,“倒是你,星神大人当得可还舒心?”
星暝后颈上的寒毛都竖起来了。此刻他才看清对方狩衣上根本不是星座,而是无数微缩的,不可名状,不可形容,不可提及的▉▉。自己身侧早已经出现不知道多少座形态各异的门扉,每个门缝里都渗出幽绿色的光。“你到底是……”
“摩多罗隐岐奈。”秘神突然从石椅上站起来,背后凭空浮现出镶满各种无法理解图案的绿色门扉,“究极的秘神,也是……”她忽然露出当年星暝所曾见到的秦河胜式的淡然微笑,“你永远猜不透的幕后导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