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的夜幕深沉,仓库内的灯火却亮如白昼,映照着每一张疲惫而紧绷的脸。时间在焦虑的等待和密集的通话中悄然流逝,距离大秀又近了一天,绝望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残存的希望。
就在周锐几乎要砸掉第五个因为电量耗尽而自动关机的手机时,一个来自苏黎世的越洋电话带来了转机。电话那头是汉斯·穆勒,那位曾协助解决乌铜走银表盘难题的材料科学家。
“周,我刚刚联系上一位在巴黎的女士,艾莉森·拉图尔。”汉斯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和不确定,“她不是通常意义上的时装修复师,她是卢浮宫下属实验室的纺织品文物修复专家,专攻东方古代丝织品,尤其对中国的云锦和缂丝有深入研究。她性格……很古怪,从不接商业委托,只对具有历史和文化价值的‘谜题’感兴趣。我把你们的情况和那件礼服的照片发给了她,她……只回了两个字:‘地址’。”
希望的火苗“噗”地一声,重新燃起,尽管微弱,却无比真实。
两小时后,一辆老旧的雪铁龙轿车停在仓库外。一位身着朴素卡其色工装、头发花白却梳理得一丝不苟的老太太走了下来。她看上去六十多岁,身材瘦小,眼神却像鹰隼般锐利,手中提着一个看起来年代久远却保养得极好的木质工具箱。她就是艾莉森·拉图尔。
没有寒暄,没有自我介绍。她径直走向工作台,目光如同激光般聚焦在那件破损的“凤穿牡丹”上。她戴上特制的放大镜眼镜,从工具箱里取出细小的镊子、探针,开始一寸一寸地检查损伤,特别是那道撕裂口和周围云锦的经纬结构。她的动作轻柔得如同抚摸婴儿,神情专注得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和这件残破的华服。
仓库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生怕一丝声响会惊扰这位可能唯一的救星。
漫长的二十分钟后,艾莉森直起身,摘下了眼镜。她的表情依旧严肃,但眼中闪过一丝遇到挑战时的兴奋光芒。
“金线是库金,含金量和拉丝工艺是南京老匠人的手法。底纬是八宝晕锦的变体,织造密度极高。”她用法语快速说道,旁边的沈砚心立刻同步翻译,语气带着难以置信的精准,“损伤很严重,直接缝合是外行的做法,会彻底毁掉它。”
她的目光扫过林砚和徐薇:“我可以尝试进行‘无痕织补’,但这需要与原件完全一致的金线和色丝,需要绝对稳定的光线和环境,需要你们的设计师完全理解并配合我的每一个步骤。而且,”她顿了顿,语气凝重,“我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时间太紧了。这是一个……极限挑战。”
“我们有备用的丝线和金线样本,正在空运途中,最快明早到达!”周锐立刻回应。
“光线和环境我们来保证!”林砚斩钉截铁。
“我全程配合您,艾莉森女士!”徐薇上前一步,眼神里是破釜沉舟的决绝,“您需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艾莉森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那件礼服,最终,轻轻点了点头。“那么,开始吧。”
真正的战斗,在巴黎这个不为人知的仓库里,打响了。
空运的丝线金线在次日清晨准时送达。艾莉森的工作室(临时征用的仓库隔间)被布置成了无菌手术室般的环境,恒温恒湿,光线来自数盏模拟自然光的专业灯具。
修复过程,是一场对耐心、技艺和神经的终极考验。
艾莉森首先处理那道最致命的撕裂伤。她在高倍放大镜下,用比头发丝还细的特制钢针,小心翼翼地挑开断裂、卷曲的金线和丝线,理清每一根经纬。然后,她使用沈砚心通过视频从国内老师傅那里获取的、近乎失传的“挑经补纬”技法,将备用金线和色丝,一根一根、以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方式,重新编织进破损的云锦结构中。她的动作慢得令人窒息,有时一个小时过去,只补上了几毫米。徐薇全程守在旁边,根据艾莉森的要求,不断确认图案的连续性和色彩的微妙过渡,确保修复后的部分与原件浑然一体。
与此同时,苗银绣片的修复也在同步进行。周锐通过皮埃尔·莫雷蒂的关系,找到了一位隐居在巴黎近郊的金属工艺老匠人。这位沉默寡言的老匠人,在看了绣片的照片和损伤情况后,带着他的小锤和砧板来到了仓库。他将褶皱的银片在极低的温度下进行局部退火,然后用肉眼几乎无法观察到的力道,一点点敲打、塑形,恢复其平整和弧度,再使用传统的植物胶和微雕技术,将其重新固定在云锦底料上,几乎看不出任何痕迹。
七十二小时。
团队成员轮班休息,但核心的几人——林砚、徐薇、沈砚心、周锐,几乎未曾合眼。林砚坐镇指挥,协调资源,应对所有突发状况;徐薇和沈砚心作为技术与艺术的桥梁,寸步不离修复现场;周锐则保障着一切后勤,从专家的餐饮到特殊工具的采购,事无巨细。
艾莉森·拉图尔展现了惊人的毅力和技艺。她仿佛不知疲倦,只有在手指需要极度稳定时才短暂休息片刻。她的眼中只有那件礼服,仿佛在进行一场与时间、与损毁的庄严对话。
第七十个小时,最后一片苗银绣片被完美固定。
第七十二个小时,艾莉森完成了云锦撕裂口的最后一针织补。
她缓缓直起几乎僵硬的腰背,长吁了一口气,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她示意徐薇可以了。
徐薇用颤抖的手,轻轻抚过那道曾经狰狞的裂口所在的位置。触手平滑,图案连贯,色彩融合,几乎找不到任何修补的痕迹!那几片苗银绣片也牢牢地回归原位,在灯光下闪烁着内敛而神秘的光芒。
“凤穿牡丹”云锦苗银礼服,宛如经历了一场凤凰涅盘般的重生,静静地悬挂在衣架上,华贵,完整,甚至因为这段惊心动魄的经历,仿佛多了一层沉静而坚韧的灵魂。
仓库里,不知道是谁先发出了第一声压抑的啜泣,随即,所有人都红了眼眶。那不是悲伤,是劫后余生的巨大喜悦和如释重负。
艾莉森·拉图尔收拾好她的工具箱,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它活过来了。”
林砚走上前,向这位沉默的拯救者深深鞠了一躬:“谢谢您,艾莉森女士。您拯救的,不仅仅是一件礼服。”
艾莉森摆了摆手,拎起工具箱,走向门口,在离开前,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件重生的礼服,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满意。
“破茧……”她低声重复了一遍徐薇告诉她的秀场主题,嘴角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很有意思。”
门关上了。仓库内,疲惫至极的团队成员们相视无言,脸上却都带着泪痕与笑容。他们知道,最黑暗的时刻已经过去,他们亲手,从绝望的深渊边缘,抢回了一场奇迹。
第123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