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非遗纪元”总部会议室的灯却亮如白昼。空气中弥漫着咖啡的浓香与一种无声的紧绷。林砚、周锐、沈砚心,以及公司匆忙召集来的外部法律顾问和财务顾问,围坐在长桌旁,每个人的面前都摊开着那份来自启明资本的term Sheet。
林砚逐字逐句地朗读着关键条款,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估值、投资额、股权稀释比例、董事会席位……一切似乎都在朝着预期的方向发展,直到她的目光落在了文件后半部分,一个被加粗标题的条款上——“业绩承诺及补偿条款”。
房间里落针可闻,只剩下林砚平稳却逐渐沉凝的诵读声:
“……投资完成后十八(18)个月内,公司需达成以下关键业绩指标(KpI):
1. 实现经审计的合并报表年度营收不低于人民币【五亿元】;
2. 在全国范围内实现直营及合作校区总数不低于【两百家】;
3. 核心传承人(由投资方认可名单)离职率不高于【百分之五】……”
条款的后半部分,则清晰地列出了如果未能达成上述任一指标,创始人团队需要付出的代价:或按比例稀释更多股权,或启动棘轮条款对投资方进行补偿,甚至可能触发强制性的管理层回购条款。
“对赌协议。”周锐低声说了一句,语气复杂,听不出是惊叹还是早有预料。
沈砚心放在膝盖上的手无声地攥紧了,指节有些发白。他面前的茶杯,水面没有一丝波纹,但他周身的气息却骤然冷了下去。
法律顾问推了推眼镜,语气谨慎地分析:“这是风险投资中常见的条款,旨在保护投资方利益,激励管理层。但……这份tS里设定的目标,非常……具有挑战性。五亿营收,两百家校区,在十八个月内……”
财务顾问接话,快速在笔记本电脑上敲打着,调出模型:“按照我们目前的增速和‘十城联动’的预期,如果一切顺利,并非完全不可能,但容错率极低。这意味着,在未来一年半里,我们不能犯任何重大错误,市场不能出现大的波动,而且必须持续保持甚至超越目前这种爆发式的增长。压力会非常大。”
“何止是大!”沈砚心终于开口,声音像是结了冰,“这是把我们绑在了一辆只会加速、不能刹车的战车上!五亿营收?为了这个数字,我们会做什么?会不会拼命推销高毛利但缺乏文化内涵的速成课?会不会为了冲校区数量,降低合伙人和师资的筛选标准?会不会为了留住所谓的‘核心传承人’数据,向他们不断妥协,甚至容忍一些背离初心的商业行为?”
他猛地看向周锐,目光锐利:“这就是你要的‘跨越式发展’?用数据和指标,扼杀我们好不容易培育起来的文化根基?”
周锐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但他强自镇定:“砚心,你冷静点。资本不是慈善家,他们投入真金白银,要求保障和回报是天经地义!这份对赌是压力,也是动力!它能逼出我们最大的潜力!如果没有这样的目标,我们可能永远停留在小富即安的状态,怎么去实现更大的愿景?怎么去保护更多的非遗?”
“用牺牲品质和初心的方式去实现‘保护’?”沈砚心寸步不让,语气带着讥诮,“那和我们最初想要打破的、那些将非遗符号化、快餐化的商业行为,又有什么区别?”
“你这是理想主义者的洁癖!”周锐的音量也抬高了,“商业世界本来就是残酷的!不快鱼吃慢鱼,等竞争对手反应过来,用资本碾压我们的时候,连谈理想的机会都没有!”
会议室内,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理念的冲突在这一刻赤裸裸地爆发出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激烈。法律和财务顾问面面相觑,明智地保持了沉默。
林砚一直没有说话。她靠在椅背上,目光重新落回那份term Sheet上,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陆天宇锐利的眼神,他说的“伟大的公司”,周锐对规模的渴望,沈砚心对文化的坚守,财务模型上那条陡峭的增长曲线,还有李阿婆染布时专注的侧脸,张清远绣花时稳定的手指……无数画面和信息在她脑海中飞速碰撞、交织。
对赌协议。这三个字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带着冰冷的质感,轰然压在她的心口,也压在了整个“非遗纪元”的未来之上。接受它,意味着将公司和自己逼上一条只能前进不能回头的独木桥;拒绝它,则可能错失让公司脱胎换骨的关键机遇,甚至可能引起资本市场的疑虑。
她知道,周锐和沈砚心都没有错,他们只是站在了天平的两端。而现在,做出最终抉择的重担,落在了她的肩上。
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的阴影,瞬间笼罩了整个会议室,也笼罩了在座每一个人的心头。
林砚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情绪激动的周锐和面色冰寒的沈砚心,最后定格在窗外无边的夜色上。她的眼神深处,挣扎与权衡在激烈地进行着。
“今天就到这里吧。”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依然保持着镇定,“这份tS,我们需要时间消化。大家都回去好好想一想,也冷静一下。明天上午,我们再碰头。”
她没有立刻做出决定,但每个人都明白,留给她们思考和抉择的时间,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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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