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隐寺的晨钟刚过五响,济公就拎着酒葫芦蹲在山门外的老樟树下,就着露水啃炊饼,油花子顺着嘴角淌到衣襟上,他却咂着嘴念叨:“这炊饼干巴,要是有碗豆腐脑,加两勺辣油,那才叫得劲!”
忽闻一阵环佩叮当声从山下传来,尘烟里驶来辆华丽的马车,车帘绣着金线牡丹,被风掀开时,露出张憔悴的俏脸——正是钱塘县“锦绣阁”绣楼东家苏婉娘。她怀里抱着面古铜镜,镜身刻着缠枝莲纹,蒙着层淡淡的黑雾,指尖碰过的镜沿竟结着薄霜,透着股阴寒。
“济……济公正法!救救我的绣楼!”苏婉娘跌跌撞撞滚下车,古铜镜“哐当”砸在地上,镜面突然亮起道白光,映出个红衣女子虚影,转瞬即逝。“三天前我淘回这‘缠枝莲镜’,想挂在绣楼当装饰,可自打镜子进门,怪事不断——绣娘们绣的花样全变成鬼脸,夜里总听见镜前有哭声,昨晚我妹妹苏怜儿拿着绣花剪对着镜子比划,说‘镜里姐姐嫌我丑,要我把脸剪得和她一样好看’!”
济公嚼着炊饼,眯眼瞅着古铜镜,酒葫芦往腰后一塞:“苏东家,这镜子沾了‘换颜血’,锁着‘妄魂’,是‘映邪古镜’!你绣楼藏着‘镜中魂’,是前朝绣女的怨气缠上了!”
苏婉娘身子一颤,眼泪砸在镜面上,滑成道黑痕:“大师真神!今早我见怜儿趴在镜前,脸被划得全是血痕,嘴里念叨‘划掉丑的,就能变美’!还有三个绣娘被镜子迷了心,拿着剪刀划自己的脸,说要和镜里人‘换脸’!”
济公摸了摸铜镜,指尖刚碰到就“嘶”地缩回来:“好重的妄气!这是‘噬魂换颜镜’!原主是前朝绣女柳含烟,因容貌被毁,对着镜子自焚,怨气缠在镜中,专找貌美者替她换脸!”
话音未落,苏怜儿疯疯癫癫地从马车里跑出来,脸上贴着渗血的纱布,攥着半块镜片就往苏婉娘脸上划:“姐姐,镜姐姐说你比我美,要我把你的脸换给她!”
“怜儿!住手!”济公按住她的手,蒲扇往她额头一拍,苏怜儿眼神渐清,哭着说:“我看见镜里有个红衣姐姐,说划脸能变美,还能让公子喜欢我……”
“来不及细说!”济公抓起古铜镜,酒葫芦往肩上一甩,“苏东家,你回绣楼用朱砂混糯米洒在镜前,贴我这艾叶在镜面!其他人跟我去锦绣阁,晚一步,绣楼姑娘都要被镜魂换脸!”
苏婉娘扶着苏怜儿赶回去,济公带着伙计们往山下走。山路两旁的野花,被古铜镜映照后竟变成血红,草叶透着诡异的艳色——那是镜魂的妄气,沾到就勾起人对容貌的执念。行至半山腰,雾霭里飘来无数破碎镜片,每片都映着红衣女子的脸,有的完好,有的布满疤痕,伴着凄怨的叹息:“为何你生得美,我却要毁容……”
“小心!这是‘换颜阵’,别被镜片照到!”济公抛佛珠结成光罩,又把酒葫芦抛起,洒出酒线落地成火,烧得镜片“滋滋”响,“跟着葫芦走,别碰镜片!”
穿过雾霭,锦绣阁静得可怕,门缝飘出缕缕红线。济公踹开大门,只见三个绣娘趴在镜前,拿绣花针往脸上扎,嘴里念叨:“镜姐姐,我把脸修得和你一样,你让我变美吧……”
“济癫!你敢坏我好事!”红衣虚影从镜中飘出,半边脸完好,半边脸布满疤痕,手里攥着绣花针,“我等了五十年,终于等到这么多美人,今日要借她们的脸补我的疤,让负心人看看!”
济公扇出狂风,把虚影吹得东倒西歪:“你是前朝绣女柳含烟!当年你和画师私定终身,他因你容貌被毁弃你,你自焚后怨气缠镜,想报复?”
柳含烟虚影一颤,红衣褪色:“既然识破,我就不装了!当年他嫌我丑,所有人笑我疤脸,今日我要让这些美人都变疤脸!”说着,她挥针引红线结成大网,朝众人扑来。
济公抛符纸化作金光,破了红线网:“你错怪他了!当年他被奸臣陷害要充军,怕连累你才故意说嫌你丑!他走前在镜背刻了‘含烟吾妻,等我归来’,你没看见!”
柳含烟飘到镜背,果然看见模糊刻字,泪水淌在镜面上:“我恨了五十年,竟恨错了人……原来他心里有我……”
济公叹道:“容貌是皮相,真心才是骨相。你因皮相执念害无辜,值得吗?”他掏出舍利子,“这能净化你的妄气,要么随我去灵隐寺修行,要么我帮你超度投胎。”
柳含烟对着济公深深一拜:“多谢大师,我愿去修行,再也不害人!”说罢,她化作青烟被舍利子吸走。绣楼怨气散去,倒在地上的绣架自己立起,丝线绕回线轴。
济公扇醒三个绣娘,她们看着脸上的针孔,惊道:“刚才梦见红衣姐姐逼我扎针,说这样能变美……”苏婉娘接过古铜镜,济公叮嘱:“用朱砂描镜背刻字,就能清掉残留妄气。”
苏怜儿摸着纱布,愧道:“以后我不执着容貌了,真心待我的人,不会在意我好不好看。”
绣娘们醒后纷纷道谢,苏婉娘备了丰盛饭菜,济公吃得不亦乐乎。夕阳西下,苏婉娘姐妹送他绣着济公的荷包,里面装着安神香。
走到山门口,广亮和必清提着食盒来接:“济公!你又没抄《金刚经》!”济公晃着荷包笑:“救了绣楼,度化了镜魂,师父肯定夸我!”必清好奇:“镜魂吓人吗?”济公嚼着桂花糕:“就照个破镜装可怜,不如糕甜!”
三人说说笑笑往寺里走,绣楼梳妆台上,古铜镜躺在锦盒里,镜背刻字在余晖里清晰,再无怨怼。灵隐寺钟声回荡,绣楼的镜成了照见真心的镜,绣娘们的笑声里,藏着化解妄念的温柔与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