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的临安城被一场大雪裹成了银白,灵隐寺的飞檐上积着厚雪,檐下的铜铃被冻得发不出声响。道济缩在大雄宝殿的供桌下,怀里揣着个烫好的红薯,正啃得满嘴流油。广亮抱着刚烘干的袈裟,踩着积雪进来,见供桌下露出的两只草鞋,气不打一处来。
“道济!你竟敢在供桌下吃东西!”广亮把袈裟往香案上一摔,“方丈让你去后山扫雪,你倒好,躲在这儿偷啃红薯!”
道济慢悠悠探出脑袋,嘴角还沾着薯泥:“师兄莫恼,莫恼。”他指了指山下飘来的方向,“你闻,那股子药味混着哭腔,比你这袈裟上的香火味浓多咯,定是有急事。”
广亮抽了抽鼻子,果然闻到一缕苦辛的药味,夹着压抑的呜咽声。话音刚落,一个穿靛蓝布衫的青年跌跌撞撞冲进殿来,积雪在他鞋上凝成冰碴,怀里紧紧抱着个药箱,见了道济就“扑通”跪下:“圣僧救命!求圣僧救救我弟弟!”
道济连忙丢掉红薯皮,伸手扶起青年,蒲扇在他头顶轻轻一扇:“后生别急,有话慢慢说。和尚我这扇子虽破,却能扇散愁云呢。”
青年名叫沈墨,是城里“济世堂”的郎中,弟弟沈砚从小体弱,半年前突然得了怪病,浑身溃烂,流脓不止。沈墨遍寻名医,试了无数药方,病情却越来越重,近日更是陷入昏迷,嘴里反复念叨着“姐姐的药、姐姐的药”。
“昨日我整理药柜,发现弟弟藏着半瓶‘牵机散’,瓶底还压着张字条,说对不起姐姐……”沈墨抹着眼泪,从药箱里掏出字条,“圣僧你看,这字条上的字,歪歪扭扭的,像是拼尽全力写的。”
道济接过字条,上面只有“姐,勿念,砚”五个字,墨迹发乌,边缘还沾着点点褐色的痕迹,像是血渍。他摸了摸下巴,突然眼睛一亮:“这‘姐姐’有问题。走,去你家瞧瞧,和尚我顺便讨碗热药汤暖暖身子。”
济世堂在临安城的西市,门脸不大,药柜上摆满了药材,却蒙着层薄灰,显然多日未曾打理。后院的厢房里,沈砚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棉被,露在外面的手背上布满了溃烂的疮口,气息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床边的小几上,摆着个空药碗,碗底还残留着黑色的药渣。
“圣僧,你看我弟弟……”沈墨红着眼眶,声音哽咽。
道济掀开棉被一角,指尖在沈砚的疮口旁轻轻一点,沈砚猛地抽搐了一下,嘴里溢出黑血。道济皱起眉头,又拿起那半空的药瓶闻了闻,突然指着瓶身上的刻痕说:“这瓶子不是你的吧?这‘柳’字刻得歪歪扭扭,定是女子的手笔。”
沈墨一愣,随即脸色发白:“是……是城南柳家姑娘的!半年前弟弟救过落水的柳姑娘,两人情投意合,可柳姑娘上个月突然病逝了,弟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生病的!”
“病逝?我看是‘假死’!”道济收起玩笑神色,蒲扇在沈砚身上轻轻一扇,“这不是普通的怪病,是‘腐骨咒’!有人用柳姑娘的魂魄炼了药,借着沈砚的愧疚心,一点点蚀他的骨血!”
原来那柳姑娘并非病逝,而是被她继母所害。柳姑娘的继母贪图家产,又怕柳姑娘嫁给沈砚后分走财产,便用邪术害死柳姑娘,还取了她的魂魄炼制成“腐骨药”,借着沈墨的手喂给沈砚——沈墨不知内情,只当是柳姑娘临终前留下的“补药”,每日按时给弟弟服用。
“是我害了弟弟!是我害了他!”沈墨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懊悔不已。
“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道济晃了晃酒葫芦,“要救沈砚,得先找到柳姑娘的魂魄,再用百年灵芝做药引,化解咒毒。百年灵芝难寻,不过……”他眼珠一转,“灵隐寺后山的峭壁上,倒是长着一株。”
广亮连忙插话:“道济!那灵芝是方丈用来救人性命的,不能随便采!”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方丈不会怪我们的。”道济说着,拎起酒葫芦就往后山走,“沈墨,你去准备艾草、朱砂和银针,我采了灵芝就回来!”
灵隐寺后山的峭壁陡峭异常,积雪覆盖下更是湿滑难行。道济踩着草鞋,如履平地般往上爬,不多时就采到了那株百年灵芝,菌盖饱满,泛着红褐色的光泽。可就在他转身下山时,峭壁突然松动,几块巨石滚落下来,道济连忙用蒲扇挡住,却还是被碎石砸中了胳膊,渗出鲜血。
“道济!你没事吧?”广亮在山下急得直跺脚。
“没事,没事,小伤而已。”道济挥了挥手,提着灵芝快步下山,草鞋上的雪水混着血水,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
回到济世堂时,沈墨已备好艾草和银针。道济将灵芝捣碎,混入艾草中点燃,青烟袅袅升起,绕着沈砚的身子盘旋。他又用朱砂在沈砚的眉心画了道佛印,银针扎在他的几处大穴上,念起了经文。
“柳姑娘,冤有头债有主,莫要缠着无辜之人!”道济对着空气喊道,蒲扇猛地一扇,“出来吧!”
一阵阴风刮过,柳姑娘的魂魄从药瓶里飘了出来,她穿着一身白衣,面容憔悴,眼神里满是愧疚:“圣僧,我不是故意的,是继母逼我的!她用我的爹娘要挟我,我不得不从……”
“我知道你有苦衷。”道济叹了口气,“但沈砚是真心待你,你怎能害他?”
柳姑娘的眼泪掉了下来,飘到沈砚床边,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砚郎,对不起,是我害了你……”她转头看向道济,“圣僧,求你救救他,我愿意魂飞魄散,只求他平安。”
“不必魂飞魄散。”道济摇了摇蒲扇,“只要你说出你继母藏咒符的地方,我就能破解邪术,还能帮你报仇雪恨。”
柳姑娘立刻说出了继母藏咒符的地方——柳府后院的枯井里。广亮连忙带着捕快去柳府,果然在枯井里找到了一个木盒,里面装着柳姑娘的头发和一张写满符咒的黄纸。捕快当场将柳姑娘的继母抓获,那妇人见事情败露,瘫倒在地,无话可说。
道济将咒符烧掉,又把灵芝熬成药汁,喂给沈砚。药汁下肚,沈砚身上的疮口渐渐停止了溃烂,脸色也红润了几分。柳姑娘的魂魄见沈砚转危为安,对着道济深深一揖,化作一道白光,消散在空气中——她终于解脱了。
三日后,沈砚彻底清醒过来,虽然身体还虚弱,却已无大碍。沈墨提着刚熬好的药汤,递给道济:“圣僧,多亏了你,不然我弟弟就没命了。这是我特意熬的补汤,你尝尝。”
道济接过药碗,喝了一口,砸吧砸吧嘴:“不错不错,比和尚我喝的酒还香。”他站起身,拍了拍沈墨的肩膀,“以后行医要擦亮眼睛,莫要再被人蒙骗。”
沈墨连连点头:“是,弟子记住了。”
雪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照在济世堂的药柜上,把药材映得发亮。道济和广亮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广亮看着道济胳膊上的伤口,忍不住说:“道济,这次算你立了大功,回去我请你吃素斋。”
道济嘿嘿一笑,摇着蒲扇:“素斋可不行,得加红烧肉!”
两人说说笑笑地走在雪地上,脚印深深浅浅,延伸向远方。道济知道,这世间最毒的从不是咒术,而是人心的贪婪;可最暖的,也莫过于手足的牵挂、恋人的真心。就像那株寒冬里的灵芝,纵有风雪,也能在绝境中开出希望的花,护得人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