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文越本想着商而优则仕,这辈子要是能做个官也算了了他们家老爷子的遗愿,抬抬他们商贾在大周的地位,只是没想到他机缘巧合下跟皇后拜了把子不说,今日或许还得为了救驾而命丧皇城边,真是人生诸多意外。
“太子殿下会凫水吗?”
周潜看了谢文越一眼,算是默认了这个称呼,点点头反问:“你呢?”
谢文越抽出剑在袖子上擦了擦,笑到:“草民答应了护送太子殿下离开,定不辱使命。”
“啧,”周潜不耐烦地摇摇头,低声自言自语道,“麻烦!”
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模样简直跟错拉汝赤年轻时一模一样。
说着他不知从何处抽出了另一把匕首,双手握着两把匕首,冷冷的看着渐渐逼近的死士,对谢文越说:“你就是我爹爹在江湖上的好友吧?我爹爹没什么朋友,你可不能为了救我把命交代在这儿,左不过是一群喽啰,杀了便是!”
谢文越还没想明白太子殿下怎么会突然发生这么大转变,就见周潜握着两把匕首迎了上去,十几岁的孩子面对一群死士竟然丝毫不落下风,动作干脆利落,刀刀直击要害,不一会儿匕首就被染成了红色,死士喷涌而出的鲜血溅在他的脸上,衬得那张稚气未脱的脸越发狠辣,谢文越一边用他三脚猫的功夫尽力护着周潜,一边悄悄在心底感叹:果然龙生龙凤生凤,错拉汝赤养大的孩子自小就杀人不眨眼。
周潜虽然厉害,但终究只是个孩子,再加上个顶不上什么用的谢文越,两人很快就落了下风。
“殿下,听草民的吧,您先顺着护城河离开,”谢文越已然分不清身上的血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眼看周潜也浑身是血,仍不死心地劝到,“您万金之躯,磕了碰了草民只怕要提头来见。”
“我爹说过,横的怕不要命的,”周潜擦了一把脸上的血,说,“有种他们今天杀了我,否则都给我留这儿当肥料!”
就在谢文越谋划着怎么趁机把这杀红了眼的小屁孩丢河里时,远处涌现出一片身着红甲的骑兵,在冰雪覆盖的树林中格外扎眼。
“殿下,援兵到了,您别跟人家拼命了!”谢文越脚步蹒跚地拉着周潜往红甲军的方向跑,丝毫没有意识到,整个大周能穿红甲的,只有帝后亲卫。
红甲军很快冲到二人面前,三两下解决了剩余的死士,还顺道活捉两个。
就在谢文越终于松了一口气几乎喜极而泣时,周潜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说:“儿臣知罪,请父皇责罚。”
周唯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感受,仿佛又回到了四年前,周潜全须全尾地站在自己面前,而错拉汝赤……
犹豫再三周唯还是不忍心将这个狼狈的孩子独自丢在这儿,只能一把将其捞起来放在身后的马背上,然后片刻不停地继续向前奔去。
谢文越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不仅能跟太子并肩作战,还能亲眼见证一国之君英雄救美,这他娘的还入什么仕,这经历说出去也足够他们谢家祖坟冒青烟了!
这边有了图宁的帮助,错拉汝赤和几个鸢尾阁侍从的处境倒也不是很艰难,只是几人最终都狼狈不已,尤其是错拉汝赤,挨了几刀不说,眼下更是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只能靠着一棵树调息来缓解浑身熟悉的疼痛。
“沈兄,好像是救兵到了。”
“这时候才到,吃屎都……”错拉汝赤顺着图宁指的方向看过去,顿时慌了神,胡乱抹着自己的脸,问,“帮我看看,脸上还有血污吗?”
图宁指着一个地方说:“这里还……”
“你做什么?”
沉声质问从头顶传来,吓得图宁浑身一哆嗦,他回头看向那个骑着高头大马,面色却比隆冬的河水还要冰冷的人,心想:这该不会是养着我沈兄的那个大官吧?
“躲什么?出来!”
错拉汝赤躲在树后面,眨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着周唯,那模样仿佛在说:给我留点面子吧,陛下。
周唯看着他还能装傻卖惨,悬着的一颗心也终于落了地,他下马走向错拉汝赤,越靠近那股子血腥味就越浓,于是皱着眉小声问:“受伤了?”
“还好……”
一听这模棱两可的回答,周唯顿时火冒三丈,厉声道:“一群废物!”
四周的人哗啦啦跪了一地,连带着谢文越和周潜也乖乖在原地跪着,图宁再迟钝也该明白眼前这人究竟是什么身份,立马跟着跪了下去,生怕皇帝追究他方才差点动手摸皇后脸的事。
“别激动别激动,”错拉汝赤生怕周唯的心脏再出什么毛病,赶忙给他顺气,“晋王被活捉了,怎么处置还得你来定夺。”
“你凭什么处置我!”周晋被两个鸢尾阁的侍从按着无法动弹,只能冲周唯大喊,“我乃嫡子嫡孙,非弑君不可杀,尔等庶子,谁敢处置我!”
大周嫡庶尊卑分明,周唯虽然是先帝唯一的儿子,跟周潜一样,从出生起就是太子,但哪怕他们地位再尊贵,庶子身份始终是不能言说的瑕疵,如今被周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喊出来,任谁的面子都挂不住。
“来人,押晋王回宫。”
错拉汝赤只想尽快解决这场闹剧,谁知周晋疯起来连他也不放过:“你为他背叛你的母族和盟友,一杯毒酒喝下去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可到头来你依旧要把这些用命换来的权势拱手让给他的儿子,你甘心吗?你才是全天下最可笑的笑话!”
听到这话,周唯的眼神瞬间变得幽暗,刚侧身动了动就被错拉汝赤一把按住,在他耳边小声说:“你不能在这儿杀他,人言可畏。”然后看了眼鸢尾阁,示意他们赶紧将这个疯子带走。
鸢尾阁按着错拉汝赤的意思把周晋押回宫,可就在周晋路过周潜身边时,突然暴起挣脱了鸢尾阁的束缚,提起剑直直冲毫无防备的周潜刺了过去。
“小心!”
彼时周唯只顾着查看错拉汝赤的伤势,其他人低着头不敢触皇帝的霉头,只有错拉汝赤看到了周晋阴险的嘴脸,他几乎下意识推开了周唯,扑过去只身挡在周潜身前,直到那利刃将他捅了个对穿才后知后觉问自己:当真能为了别人的儿子连命都不要?
“护驾!快来人护驾!”
周晋被几个鸢尾阁侍从死死按在地上,仍不忘盯着摇摇欲坠的错拉汝赤,讽刺道:“你还真是个窝囊废,去给他偿命吧!”
“阿鸢——!”
周唯难得在外失态,接住软绵绵倒下来的错拉汝赤,雪地上的鲜血是那么刺眼,他呼吸急促,仓皇无措地把人打横抱起:“宣太医!”
“别紧张,没伤到要害……”
错拉汝赤很少见周唯哆哆嗦嗦害怕的样子,这才突然想起来,当年他毒发好像也是在这样一个雪天,那时候他七窍流血倒在周唯怀里……他肯定被吓坏了。
“我以为能躲开那一剑,谁知动作变迟钝了,”错拉汝赤昏昏沉沉地靠在周唯怀里,心想这怀抱今天一点都不暖和,冻得他浑身骨头缝都疼,但还是忍不住宽慰道,“周晋劫持太子,刺杀皇后,你将晋王一脉连根拔起的机会到了,别这么忧愁嘛……”
“别说了!”周唯红着眼,按着错拉汝赤汩汩冒血的伤口,咬着牙说,“你当太子身边的护卫都是傻子?何必你亲自去挡?自己路都走不稳当还逞什么英雄?你什么时候能多想想自己啊?”
错拉汝赤笑了笑,小声嘟囔着:“那可是你硬塞给我的儿子……”
等错拉汝赤再次醒来时已经回到了凤辞宫,他看了看身上缠满的纱布,一看就是他们陛下的杰作,这么些年过去,他们陛下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成了个治疗外伤的行家,敷药包扎样样精通,真是太贤惠了。
就在这时周唯端着熬好的药走进来,先握着错拉汝赤的手腕探探脉,再检查一下伤口有无异常,然后又顺带手试试他的体温有没有恢复。
“陛下,”错拉汝赤轻笑一声,“别摸了,起火了。”
“啪!”一巴掌落在错拉汝赤的屁股上,周唯一脸冷淡地说:“你先想想怎么灭我这一肚子火。”
“这……”错拉汝赤本想蒙混过关,谁知根本混不过去,只能老实说,“我一开始只以为太子贪玩,找回来就好,没必要让你跟着一起操劳,后来我不是也派人请救兵了么,这次不应该算我盲目自大吧?”
“明明可以一起走,为什么要留下来?为什么以身犯险给太子挡刀?”
错拉汝赤无奈摇摇头,苦笑着说:“我的好陛下,我救太子还需要理由吗?若换作是你,你会不救他?”
“我……”周唯哑口无言,因为他知道,自己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周潜受伤,但他还是脖子一梗,赌气道,“你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你说的都对。”
错拉汝赤闻言捂着肚子笑了好久,笑够了才想起问:“我那两个江湖兄弟怎么样了?”
“受了些轻伤,我留他们在偏殿休养。”
“那太子呢?”
“挨了两刀,太医看过没什么大事……”
错拉汝赤直觉还有下文,于是追问:“然后呢?你怎么着他了?”
“东宫禁足一月。”
“你是亲爹吗?”错拉汝赤诧异地看着周唯,“太子又是被劫持又是被追杀,你不哄哄就罢了,还禁足?”
周唯一想起这事就恨得牙痒痒,重重呼出一口气说:“等伤养好你自己去问他前因后果。”
“哦……”看着周唯一副恨铁不成钢,快要气厥过去的样子,错拉汝赤灵光一闪,猜到,“这傻小子不会是中美人计了吧?”
“哐——!”
周唯将一个茶盏摔得粉碎:“逆子!宫中娇娥美姬数不胜数,他却着了一个楚楚可怜只会抱着琵琶唱曲儿的歌姬的道!”
错拉汝赤的态度却与周唯截然相反,他问:“那歌姬长得如何?”
“……还算能看。”
那就是貌比西施了,错拉汝赤心想。
“这不怪他,谁还没中过美人计呢,”错拉汝赤意有所指地看向周唯,挑挑眉反问,“你说是吧,陛下?”
周唯看着眼前这病恹恹的美人,火气竟是瞬间消减了大半,要说美,谁美得过他的阿鸢,要说中计,谁又能比自己糊涂?这美人计,一中可就是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