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和赵小栓等人离开后,张铁柱立刻像上了发条一样行动起来。时间不等人,他必须在明天之前弄到钱!
他翻遍了家里所有角落,连爷爷藏在炕席底下的几毛钱零钱都找了出来,加上自己原本的二十块,凑在一起,勉强有二十二块三毛钱。这就是他全部的路费和本钱(虽然本钱已经背在身上了)。
他将那包松露用破布裹了又裹,塞进一个打了好几个补丁的帆布包里,紧紧抱在胸前。然后,他走进爷爷的房间。
爷爷正坐在炕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浑浊的眼睛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到动静,他转过头,看着收拾停当、一脸决绝的孙子,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
“柱子……实在不行……就把猪……”爷爷的声音干涩。
“爷爷!”铁柱打断他,眼神坚定,“你放心,我有办法弄到钱!您在家好好的,等我回来!”
他没敢说自己去哪儿,也没说去干什么,怕爷爷担心。只是深深地看了爷爷一眼,然后转身,义无反顾地走出了家门。
他要去县城!镇上已经不安全,只有更大的县城,才有可能找到识货的买家,并且避开赵有财的眼线。
去县城的班车每天只有一趟,就在村口等。铁柱赶到时,破旧的中巴车已经快坐满了,发动机发出沉闷的轰鸣,排气管冒着黑烟。
他攥着那皱巴巴的二十二块三毛钱,咬了咬牙,花了五块钱,买了一张去县城的票。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为了“出行”花这么多钱,心疼得直抽抽。
车上大多是去县城走亲戚或办事的村民,看到张铁柱上车,原本嘈杂的车厢瞬间安静了不少。许多道目光或明或暗地落在他身上,带着探究、鄙夷、以及一丝看热闹的意味。显然,昨天赵家宴席的“腹泻风暴”和他“下毒嫌疑人”的身份,已经让他成了名人。
铁柱低着头,紧紧抱着怀里的帆布包,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把脸扭向窗外,躲避着那些扎人的视线。他能感觉到,自己头顶那无形的【粪海狂蛆】称号,似乎正在微微发烫,吸引着更多的注意(也许是心理作用)。他甚至觉得,车厢里好像有人轻轻抽了抽鼻子,然后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一路无话。中巴车在颠簸的土路上摇晃着,铁柱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他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和村庄,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正在离开那个生活了二十年、却让他倍感压抑和屈辱的地方,去往一个完全陌生、充满未知的世界。
两个多小时后,破旧的中巴车喘着粗气,驶入了县城汽车站。
一下车,铁柱就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嘈杂的人声,川流不息的人群,各种他叫不出名字的车辆,高高低低的楼房……这一切,都远比他去过的镇上要繁华和喧闹得多。空气中混合着汽油味、灰尘味、以及各种食物和小商品的味道,扑面而来,让他有些头晕目眩。
他像一只刚跳出井底的青蛙,茫然地站在车站出口,看着人来人往,一时间竟不知该往哪里走。
卖松露……该去哪里卖?
他想起“翠兰”说的,这东西只有“顶高级的饭馆”和“钱多得没处花的人”才吃。对!去那种看起来最豪华、最气派的饭店问问!
他鼓起勇气,拦住一个看起来面善的大妈:“阿姨,请问……咱们县城,最好、最贵的饭店在哪里?”
那大妈打量了他一眼,看着他一身土气的打扮和紧紧抱在怀里的破包,眼神有些古怪,随手往东边一指:“喏,那边,看见那栋最高的楼没?‘悦来酒楼’,咱县最好的了。”
“谢谢!谢谢阿姨!”铁柱连声道谢,朝着大妈指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去。
县城的路比他想象的难走,红绿灯看得他眼花缭乱,好几次差点被自行车撞到。他紧紧抱着帆布包,如同抱着一颗定时炸弹,手心全是汗。
终于,他看到了那栋气派的“悦来酒楼”。好几层高,门口还站着穿制服的保安,玻璃门擦得锃亮,能照出人影。透过玻璃,能看到里面灯火辉煌,桌椅精致,穿着体面的男男女女在里面吃饭谈笑。
铁柱站在马路对面,看着这与他格格不入的繁华场所,脚步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他这身打扮,能进得去吗?人家会搭理他吗?
他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求生的欲望压倒了胆怯。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奔赴刑场一样,穿过马路,朝着酒楼大门走去。
刚踏上台阶,那个穿着笔挺制服的保安就拦住了他,眉头紧皱,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哎哎哎!干什么的?这里不是你要饭的地方,去别处!”
要饭的?!
铁柱的脸瞬间涨红了,一股屈辱感涌上心头。他强忍着怒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我不是要饭的。我……我有点山货,想问问你们这里收不收?”
“山货?”保安上下打量着他,嗤笑一声,“我们这可是悦来酒楼!用的都是精品食材!谁收你的破山货?赶紧走!别挡着门影响我们生意!”
说着,就不耐烦地挥手驱赶他。
铁柱还想争辩几句,但看着保安那鄙夷的眼神和周围进出客人投来的异样目光,他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感觉自己像个小丑,与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他狼狈地后退几步,差点从台阶上摔下去。怀里的帆布包抱得更紧了,那里面的“黑钻石”,在这光鲜的场所前,似乎也黯然失色。
第一次尝试,以失败告终。
他不甘心,又沿着街道,找到了几家看起来还算不错的饭店,结果无一例外,要么被服务员不耐烦地赶走,要么连门都进不去,直接被保安拦在外面。
那些穿着干净制服的服务员和保安,看他的眼神,和村里人看他的眼神如出一辙,甚至更加直接和冰冷。他们仿佛能透过他破旧的衣服,看到他“全村公敌”和“粪海狂蛆”的本质(虽然他们并不知道)。
希望,在一次次的拒绝和白眼之中,逐渐消磨。怀里的松露似乎也越来越沉,压得他喘不过气。
县城这么大,却好像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他失魂落魄地走在陌生的街道上,又渴又饿,看着路边小吃摊上热气腾腾的包子、面条,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仅剩的十七块三毛钱,最终还是没舍得花。他找了个自来水龙头,灌了一肚子凉水,勉强压下了饥饿感。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华灯初上,县城换上了另一副繁华面孔。但对于铁柱来说,这繁华更加刺眼。他像一个游魂,漫无目的地晃荡着,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难道……真要去菜市场,像卖土豆白菜一样,把这些“黑钻石”便宜处理掉?那和卖给赵有财有什么区别?
就在他几乎要绝望,考虑是不是真的去乞讨路费回家时,他的目光被街角一个不太起眼的招牌吸引了——
“雅韵茶坊”。
这茶馆看起来古色古香,不如酒楼气派,但透着一股安静和雅致。门口没有保安,只有淡淡的茶香飘出。
不知怎的,铁柱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也许……这种地方的人,会识货?
这可能是他最后的希望了。
他再次鼓起所剩无几的勇气,整理了一下更加皱巴巴的衣服,抱着帆布包,走向了那家茶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