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口的风是横着刮的。
燕十三的裹尸布被风撕成条状,缠在锈刀的刀柄上,吸饱了寒风,冻得像块铁板。他靠在冰崖上,看着石头用重剑凿冰,剑脊每一次落下,都会在玄冰上炸出星点火花,却只能留下浅浅的白痕。
“这冰比玄铁还硬。”石头的虎口渗出血,滴在冰面上,瞬间凝成血珠,“赵叔,你确定密道入口在这?”
老赵正用手丈量冰崖上的纹路,那些天然形成的冰纹竟与镇北侯令牌上的花纹隐隐重合。“错不了。”老人从怀里掏出个铜哨,吹了声悠长的调子,哨音在峡谷里回荡,惊起几只冰鸟,“当年侯爷就是用这哨音打开的密道。”
冰崖突然震动起来,不是风刮的,而是从内部传来的震颤。燕十三的锈刀猛地出鞘,刀身的黑气与冰崖的寒气碰撞,竟在刃口凝结出层薄霜。“小心!”
一道冰缝从崖底裂开,缝隙里透出幽幽的蓝光,还有股淡淡的血腥味——不是新鲜的血,是陈血的腥,混着铁锈和腐朽的气息,像极了当年屠村现场的味道。
“是鬼面人的戟!”石头的声音突然发颤,指着冰缝里露出的半截戟尖,上面还挂着块破碎的衣料,是镇北侯旧部常穿的灰布军服,“他来过这里!”
燕十三的手指抚过戟尖的血槽,那里残留的煞气与他体内的凶性产生共鸣,左臂的旧箭疤突然刺痛,仿佛又被那支胡虏的毒箭射中。“不止来过。”他的锈刀顺着冰缝往下探,刀身突然卡住,像是触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下面有尸体。”
三人合力撬开冰缝,里面果然冻着数十具尸体,都穿着灰布军服,胸口插着同样的鬼面戟,戟尖从后背穿出,挑着颗血淋淋的心脏——与石头父母的死状一模一样。
“是镇北侯的亲卫营。”老赵认出尸体腰间的令牌,上面刻着“卫”字,“当年他们负责看守龙穴,看来是被鬼面人一锅端了。”
石头的重剑突然劈向冰壁,剑刃嵌入玄冰半寸,少年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为什么要赶尽杀绝?这些人根本没反抗!”
燕十三没说话,只是拔出一具尸体胸口的鬼面戟。戟杆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都是些孩童的乳名,最后一个名字被血涂掉了,隐约能看出是个“石”字。
“他在记仇。”燕十三的声音很沉,戟尖的冰碴落在地上,碎成齑粉,“每个被他杀死的人,都要刻在戟上。”
石头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赵屠要屠村——因为村里有镇北侯旧部的亲属,而他的父母,很可能就在这些名单上。少年突然转身往冰缝深处跑,重剑拖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划痕。
“石头!”燕十三追上去时,少年正跪在一具女尸前,那尸体怀里抱着个婴儿,母子俩被同一支戟贯穿,戟杆上刻着“小石头”三个字,墨迹还很新,像是刚刻上去的。
“骗子!”石头的拳头砸在冰面上,血珠溅在女尸脸上,“你说会保护想保护的人,可他们早就死了!”
燕十三的锈刀突然剧烈震颤,刀身的黑气与冰缝里的煞气纠缠在一起,形成道黑红色的漩涡。他感到体内的理智正在崩溃,那些被压制的杀意如火山般喷发,眼前的冰尸突然变成胡虏的骑兵,变成晋王府的杀手,变成所有他没能救下的人。
“啊——”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嘶吼,锈刀劈向最近的冰柱,冰屑飞溅中,冰柱上竟映出张鬼面,与赵屠的面具一模一样。
“十三哥!”老赵将火油弹砸在冰柱上,火焰腾起的瞬间,鬼面消失了,只留下燕十三赤红的双目和淌血的嘴角——他刚才咬碎了自己的舌尖。
“他在引你失控。”老赵的声音里带着后怕,用火折子指着冰缝深处,那里的冰壁上刻满了符咒,“是白莲教的‘引煞阵’,鬼面人故意留下这些尸体,就是想让你被煞气吞噬!”
燕十三的锈刀插在冰地里,刀身的黑气顺着冰纹蔓延,所过之处,冰层竟开始融化,露出底下的血色符咒。他这才发现,整个黑风口都是个巨大的陷阱,鬼面人不仅屠杀了亲卫营,还在这里布下了绝杀阵,专等他上钩。
“他怎么知道我会来?”燕十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怎么知道我能引动煞气?”
老赵突然咳嗽起来,咳得直不起腰,指着女尸怀里的婴儿:“那孩子……手里攥着块玉佩。”
石头颤抖着掰开婴儿的手,里面是块半月形的玉佩,玉质温润,与燕十三从小戴的那块正好能拼合。“这是……”少年猛地看向燕十三,眼神里充满了震惊。
燕十三的瞳孔骤然收缩。那块玉佩是镇北侯给他的,说能“认亲”,此刻与婴儿手里的半块拼在一起,正好组成个完整的“镇”字。这意味着,这对母子是他的亲人,是他从未谋面的嫂子和侄子。
“赵屠……”燕十三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每个字都带着冰碴,“他不仅知道我的身份,还在向我炫耀他的杀戮!”
锈刀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吸力,冰缝里的煞气如潮水般涌入刀身,暗红的纹路里渗出金色的液滴——那是镇北侯留在刀里的正气,此刻正与煞气激烈碰撞。燕十三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被撕裂,一半想守住心神,一半想彻底放纵杀意,将整个黑风口夷为平地。
“十三哥!想想石头!想想柳随风!”老赵的声音穿透狂暴的气流,“想想那些还活着的人!”
这句话像道惊雷,劈开了燕十三被煞气蒙蔽的心智。他看到石头正用重剑挡在他身前,少年的后背已经被冰棱划破,却依旧死死撑着,像极了当年雪夜突围时的自己。
“我不能……变成他。”燕十三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剧痛压制杀意,同时将锈刀猛地插进冰缝最深处。
刀身没入的瞬间,整个黑风口突然安静下来。煞气被锈刀暂时吸走,冰壁上的符咒失去力量,化作冰粉簌簌落下。而在锈刀插入的地方,冰面开始旋转,露出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里面漆黑一片,隐约能听到水流声。
“是密道!”老赵的声音里带着惊喜,“煞气触发了机关!”
燕十三没动,只是看着洞口深处。他知道,里面不仅有冀州鼎,还有鬼面人赵屠留下的更大陷阱。但他没得选,体内的煞气已经快要失控,镇北侯的亲卫营和无辜的亲人都死在这黑风口,这血海深仇,必须亲手了结。
石头突然将重剑塞进他手里,自己则捡起那杆鬼面戟,戟尖在冰光里闪着冷冽的光:“十三哥,我跟你进去。他杀了我父母,杀了你的亲人,我们一起找他算账。”
老赵最后检查了遍火油弹,药箱里的伤药已经所剩无几,只剩下半瓶“清心草”汁液。“记住,煞气遇正而消,实在不行就用血试试。”老人的目光在燕十三和石头之间转了转,“你们俩的血……或许能克他。”
燕十三的锈刀在掌心微微震颤,像是在催促。他看了眼石头紧握鬼面戟的手,又看了看洞口深处的黑暗,突然笑了——不是被煞气控制的狞笑,而是带着决绝的笑意。
“走。”
两个身影消失在洞口时,黑风口的风突然转向,卷起地上的冰屑,在雪地上拼出个模糊的“戟”字,像是某种无声的挑衅。而在密道深处,一道鬼面人影正站在冰瀑前,手里把玩着另一杆戟,戟尖上的血珠滴落在地,瞬间凝成血冰,映出张与燕十三极为相似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