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来的特使是一位戴着金丝眼镜、表情刻板的陌生大佐。那人肩章上的参谋本部徽记格外刺眼。他坐在佐藤办公室的沙发的主位上,姿态带着中央官僚特有的倨傲。佐藤坐在一旁,神色不明。
\"高桥晓?\"特使推了推眼镜,目光锐利得像手术刀,\"我是参谋本部作战课的山本大佐。你的报告,我们看过了。观点很……独特。”
陈晓保持恭敬的站姿:“属下才疏学浅,只是基于情报进行客观分析。”
“客观?”山本大佐嘴角扯动了一下,似乎想笑又忍住,“现在帝国需要的不是客观,是决心!是必胜的信念!你的报告里,充满了‘风险’、‘困难’、‘损失’,这很不合时宜。”
佐藤坐在一旁,慢悠悠地喝着茶,没有插话,仿佛只是个旁观者。
陈晓内心冷笑:要听好话何必来找我?街边找个说书先生更能吹。面上却依旧谦卑:“属下明白。只是情报分析官的职责所在,不敢隐瞒任何潜在不利因素。”
山本大佐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好了,你的态度我知道了。今天叫你来,是正式通知你,帝国海军即将执行一项重大作战任务。你的部门,需要全力配合,提供一切所需的情报支持,尤其是关于美军航母动向的研判。”
陈晓低头:“嗨!属下必定竭尽全力。”
他知道,这就是最终决定了。中途岛,已成定局。
接下来的几周,梅机关像一部被上紧发条的机器,全力围绕着那个未言明的目标运转。陈晓被迫调集大量资源,分析美军太平洋舰队各舰艇的可能位置、后勤补给情况。他小心翼翼地操控着信息的精度,既不能显得无能,又不能提供真正致命的关键信息——比如,美军其实已经破译了日军密码,正张网以待。
他感觉自己像个在刀尖上跳舞的演员,台下是满怀期待的疯狂观众,而他明知这场戏的结局是惨烈的坍塌。
该来的终于来了。
六月上旬的一天,机关里的气氛突然变得诡异。之前那种躁动的兴奋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的寂静。通讯课的门紧闭着,高级军官们行色匆匆,脸色凝重。
小林弘树一整天都没露面。
各种小道消息开始像病毒一样在机关内部悄悄传播:
“听说……海军那边出事了……”
“通讯好像中断了很久……”
“损失……很大……”
没有人敢公开议论,但恐慌和不确定的情绪,如同潮湿的霉菌,在沉默中迅速滋生。
几天后,日本官方渠道的模糊消息终于传来,试图将一场惨败描绘成“战略性转移”和“英勇奋战”。但纸包不住火。零星的、更加接近真相的细节,通过各种非正式渠道渗透进来:四艘主力航母沉没,大批经验丰富的飞行员丧生……
梅机关内部,那股支撑了很久的、近乎盲目的“必胜”信念,仿佛被一根无形的针戳破了。狂热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迷茫、疑虑,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怎么会这样……”一个年轻参谋在厕所里喃喃自语,脸色苍白。
之前那个在食堂里高声驳斥陈晓“保守”的海军参谋,此刻耷拉着脑袋,见到陈晓时眼神躲闪,匆匆走过。
小林弘树再次出现在陈晓办公室时,仿佛老了十岁,眼袋深重,声音沙哑:“高桥君……你之前报告的担心……是对的。” 他的话里带着浓重的挫败感。
陈晓给他倒了杯水,没有说话。内心并无多少喜悦,只有一种沉重的荒谬感。他“对”了,但这份“正确”是用无数人的生命和帝国国运的转折来验证的。
佐藤将军召开了一次内部会议,没有提及中途岛的具体损失,只是强调“局势进入新阶段”,“诸君更需恪尽职守,共渡时艰”。他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在陈晓脸上停留了片刻,深邃难测。
陈晓冷静地观察着这一切。他看到信仰崩塌后的虚无,看到恐慌在蔓延,也看到一些人(比如佐藤)在失败中变得更加阴沉和危险。
“预言家”的光环似乎黯淡了,因为他没有预言这场“胜利”。但在某些人心中,他那份被忽视的风险提示,此刻反而增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他知道,日特机关乃至整个日本,从此将走向下坡路。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的处境会变得安全。相反,受伤的野兽往往更加危险和不可预测。
会议结束后,他独自走在回办公室的走廊上,听到两个低级职员在角落里低声交谈:
“听说……上面开始追查情报失误的责任了……”
陈晓的脚步微微一顿。
追查责任?这盆脏水,会泼到谁头上?
那个东京特使离开时冰冷的眼神,让他感觉后背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