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山少佐果然没有辜负陈晓的“期望”。那份关于陆军军官参与奢侈品走私的匿名材料,到了他手里,立刻被赋予了“海军正义使者”的光荣使命。他甚至没有通过正规渠道举报,而是直接捅给了几个与海军关系密切的、热衷于挖掘军方丑闻的日文报纸记者。
很快,一篇篇语焉不详但指向性明显的报道开始见诸报端,虽然没有点名道姓,但“某陆军高级军官”、“利用职务之便”、“走私高级红酒雪茄”、“战时奢靡”等字眼,足以引爆舆论,尤其是在海军和民间对陆军不满的群体中。
事情迅速发酵。虽然被影射的军官们矢口否认,暴跳如雷,但舆论压力之下,宪兵队不得不介入调查。一时间,陆军内部人心惶惶,尤其是那些屁股不干净的人,纷纷开始想办法抹平痕迹,互相猜忌。
佐藤将军气得差点砸了办公室。他不用查都知道,这背后肯定有海军的影子,甚至可能就是那个秋山在搞鬼!但他没有证据,而且这种丑闻一旦沾上,就很难彻底洗干净。他不得不分出精力去安抚手下,平息事态,心里对海军(尤其是秋山)的恨意又加深了几分。
陈晓冷眼旁观着这场由他亲手点燃的小小火苗。效果不错,至少让佐藤暂时焦头烂额,没空再来找他的麻烦。黑木中佐似乎也受到了影响,脸色比平时更臭,审查文件时更加吹毛求疵,仿佛想从字里行间找出陈晓和海军勾结的证据,但一无所获。
就在“红酒”风波渐渐平息之时,陈晓接到了一个新的、有些意外的任务。
小林弘树把他叫到办公室,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兴奋和神秘的表情:“高桥君,准备一下,晚上有个重要的饭局。”
“饭局?”陈晓有些诧异,小林很少直接带他参加私人饭局。
“是黑木组长安排的。”小林压低声音,“是一位从新京(长春)关东军司令部过来的重要人物,伊藤大佐。他对你的分析能力很感兴趣,想私下见见。这是个好机会,高桥君,一定要把握住!”
关东军?重要人物?私下见面?
陈晓的心立刻提了起来。关东军是北进派的大本营,这个时候派一个“重要人物”来上海,还要私下见他这个“南进派”的分析干将?这绝非简单的兴趣所致。
黑木安排的?这更像是佐藤那条线的延伸动作。是想拉拢?还是想试探他对北进的态度?或者,更糟糕的,是一个针对他的陷阱?
但他不能拒绝。拒绝就是心虚。
晚上,一家高级的日料店隐秘包间内。除了小林、黑木和陈晓,主位上坐着一个面色冷峻、眼神锐利如刀的中年军官,肩上的大佐肩章显示着他的身份——伊藤健一。他话很少,只是默默打量着陈晓,那种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灵魂。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依旧有些沉闷。伊藤大佐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带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高桥分析官,你的报告我都看了。关于南进的分析,很精彩,数据也很充分。”
陈晓谦逊地低头:“伊藤阁下过奖了,属下只是尽本分。”
“但是,”伊藤话锋一转,冰冷的目光锁定陈晓,“帝国未来的命运,不能只考虑资源和石油。北方的威胁,是心腹大患。苏俄的野心,绝不会因为一时的条约而改变。一旦德国在西线得手,斯大林必然会将重心东移……届时,帝国将腹背受敌。这一点,你在你的报告里,似乎刻意淡化了。”
来了。果然是北进派的诘难。
黑木在一旁默默地斟酒,眼神低垂,仿佛一切与他无关。小林则显得有些紧张。
陈晓放下酒杯,迎向伊藤的目光,语气平静却坚定:“伊藤阁下所言极是,北方的威胁确实存在,属下从未否认。但在属下的分析框架内,资源的紧迫性是第一位的,没有资源,军队无法作战,帝国无法运转,谈何应对北方威胁?南进获取资源,正是为了巩固帝国实力,以更强的姿态应对未来可能来自任何方向的挑战。这并非淡化北方威胁,而是优先解决生存问题。”
“生存?”伊藤冷笑一声,“拿下西伯利亚,同样能获得资源!而且是更安全、更可靠的资源!不必看英美脸色!”
“阁下,西伯利亚的资源开采难度和成本,远超东南亚。而且,对苏开战的风险和不确定性,也远高于南下。诺门坎的教训证明,苏军并非软柿子。”陈晓毫不退让,但始终保持着恭敬的语气,引用的全是客观数据和历史事实。
伊藤盯着他,看了足足有一分钟,包间里的空气几乎要凝固了。
突然,伊藤脸上的冰霜融化了,他甚至露出一个极其罕见的、近乎诡异的笑容:“很好。思路清晰,立场坚定。难怪佐藤将军对你评价如此复杂。”
他举起酒杯:“看来,南进确实是大势所趋了。希望你的分析,能一直这么准确。为了帝国的未来,干杯。”
陈晓心中警铃大作。伊藤的态度转变太快,太突兀。最后那句话,听起来像是认可,但结合他那诡异的笑容和“评价如此复杂”的评语,更像是一种更深的记恨和嘲讽。
这顿“清酒”宴,绝非认识那么简单。
伊藤大佐的到来,像一阵从北边吹来的寒风,预示着新的风暴,可能即将来临。
宴席散后,伊藤大佐率先离开。黑木拍了拍陈晓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高桥副组长,伊藤大佐是很看重人才的。好好干。”说完也走了。
只剩下小林和陈晓。小林松了口气,兴奋地说:“高桥君,看来伊藤大佐很欣赏你啊!这可是关东军实权派的人物!”
陈晓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心里却沉甸甸的。
欣赏?
他只觉得,那把悬在头顶的刀,似乎又换了一把更锋利的。而握刀的人,可能又多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