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丝那句低语,如同惊雷般在林川耳边炸响。
‘不该动’的东西?
他瞬间想到了那幅刻画着铃铛图案的古老壁画,想到了青铜铃铛的异动,想到了影魅之母溃散前那充满恐惧与怨恨的精神波动……难道,云鹤长老真正在意的,并非清除妖患,也非夺回玄铁,而是这洞窟中隐藏的、与铃铛相关的秘密?
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他感觉自己仿佛一个懵懂的棋子,无意间触碰了棋手真正争夺的珍宝,却对棋局的真相一无所知。
“柳师姐何出此言?”林川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脸上努力维持着虚弱和茫然,“弟子……弟子只是跟随周师兄行动,拼死求生,并未动任何不属于宗门之物。”
他刻意回避了“不该动”这个指向性明显的词,将重点放在“宗门之物”上。
柳如丝那双明媚的凤目微微眯起,审视的目光在他脸上流转片刻,似乎想从他每一丝细微的表情中找出破绽。最终,她只是轻笑一声,那笑声听不出喜怒:“最好如此。有些东西,知道得越少,活得越久。”
她不再多言,转身加快步伐,红色的身影在月光下如同一簇跳动的火焰,带着不容置疑的引领意味。
林川沉默地跟上,心中却是翻江倒海。柳如丝的警告,云鹤长老远超寻常的关注,还有那神秘的“夜幕”组织的刺杀……这一切都指向他怀中的青铜铃铛。这铃铛,究竟是什么来头?竟然牵动了如此多的势力?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冰冷的触感此刻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返回宗门的路上,气氛比之前更加诡异。有柳如丝这位内门精英在,周明等人更加沉默,只是埋头赶路。而柳如丝也并不多言,只是偶尔会用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扫过林川,让他如芒在背。
抵达青云宗山门时,天色已近黎明,东方泛起了鱼肚白。巍峨的牌楼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却再也给不了林川丝毫安全感。
周明带着队伍前往执事堂交接任务,汇报情况。而柳如丝则直接对林川道:“你,随我去见云鹤长老。”
该来的,终究躲不掉。
林川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他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才是真正的考验。
再次踏入执事堂那间熟悉的静室,云鹤子依旧端坐在桌案之后,仿佛从未离开过。只是这一次,他面前摆放的不再是卷宗,而是一面光滑如镜、氤氲着淡淡雾气的水镜。水镜中模糊地映照出一些晃动的景象,似乎与黑风涧有关。
柳如丝将林川带入后,便恭敬地立于一旁,不再说话。
“弟子林川,拜见长老。”林川上前,躬身行礼,姿态放得极低。
云鹤子没有立刻让他起身,目光缓缓从水镜上移开,落在林川身上。那目光不再像前两次那般带着审视和探究,而是如同深不见底的古井,平静无波,却蕴含着令人心悸的压力。
“起身。”云鹤子的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任务简报,周明已通过传讯玉符初步回禀。你,将洞窟之内,尤其是最后击杀‘影魅之母’的经过,再详细陈述一遍。尤其是……你是如何激发‘清心玉符’,发出那等……涤荡邪祟之力的?”
他刻意在“清心玉符”四个字上微微停顿,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质询。
来了!核心的逼问!
林川心念电转,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在脑中过了一遍又一遍。他不能改口,必须咬死是清心玉符!尽管这理由漏洞百出,但这是他唯一能摆在明面上的、相对合理的解释!
他维持着恭敬的姿态,将早已编好的说辞娓娓道来,重点描述自己如何在生死关头,将全部精神和微薄灵力注入玉符,然后玉符如何自行发光、发热,最终发出一声奇异的震鸣,引动了未知的力量……
他描述得尽可能详细,甚至加入了一些主观的感受和猜测,试图让这个谎言听起来更真实。同时,他不断强调自己的“侥幸”和“无知”,将自己定位成一个被意外卷入、并侥幸借助长老恩赐保命的幸运儿。
整个过程中,云鹤子只是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让人无法猜透他心中所想。
直到林川说完,静室内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那沉默如同实质,压在林川心头,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许久,云鹤子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淡:“依你之言,倒是本座这玉符,蕴藏着连我都未曾察觉的莫大威能了?”
这话语中的讽刺意味,几乎不加掩饰。
林川额头渗出冷汗,硬着头皮道:“弟子……弟子不知。或许是当时情势危急,引动了玉符中某种……隐藏的禁制?又或者是……与洞窟内的某种环境产生了共鸣?”
他试图将原因部分归结于外部环境,分散注意力。
“共鸣?”云鹤子眼中精光一闪,终于不再是古井无波,“与何物共鸣?”
林川心中猛地一紧!他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他绝不能提及壁画和铃铛!
“弟子不知!”他立刻低下头,语气带着惶恐和真诚,“当时洞窟内能量混乱,弟子心神俱震,只觉那玉符变得滚烫,随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时,妖物已灭,周师兄他们正在收集玄铁。”
他再次将自己的“无知”和“侥幸”推到极致。
云鹤子盯着他,目光锐利如鹰隼,仿佛要将他灵魂深处都看穿。那强大的灵压几乎让林川站立不稳。
就在林川感觉自己快要支撑不住时,云鹤子身上的压力骤然一松。
“罢了。”云鹤子挥了挥手,似乎失去了追问的兴趣,“无论如何,你此次任务,确有功劳。临危不乱,更借……玉符之力,助队伍化解危机,功过相抵,之前种种,便不再追究。”
林川心中一愣,这就……过关了?如此轻易?
然而,云鹤子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刚刚落下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念你于此番‘杂学’‘机巧’之道上,确有些歪才,于探查、分析妖物特性亦有过人之处。”云鹤子语气淡漠,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执事堂下,新设一‘异物司’,专司勘验、分析、应对各类非常规妖邪及奇异现象。你,便去那里做个‘勘验徒’吧,暂归柳师侄管辖。”
异物司?勘验徒?
林川瞬间明白了。这并非奖赏,而是另一种形式的监控和利用!将他放在一个新建的、直接隶属于执事堂的部门,由内门精英柳如丝直接管辖,方便就近观察,榨取他所谓的“杂学”价值,同时将他与普通弟子隔离开来,避免他身上的“异常”引起更多不必要的关注!
这是一步明升暗降,更是将他牢牢控在掌心的棋!
“至于你的居所……”云鹤子顿了顿,“杂物院柴房确实不妥。异物司旁有一闲置旧屋,你便搬去那里吧。”
“弟子……领命。”林川低下头,掩去眼中的波澜,声音艰涩地应道。他没有选择。
“下去吧。柳师侄,带他熟悉一下异物司的事务。”云鹤子挥挥手,重新将目光投向那面氤氲的水镜,不再看他们。
“是,师叔。”柳如丝躬身应道,然后对林川使了个眼色。
林川跟着柳如丝,默默退出静室。
走出执事堂,清晨的阳光有些刺眼。林川看着走在前方那抹红色的身影,又回头望了望那肃穆的大殿,心中一片冰冷。
他摆脱了废物的名头,摆脱了破旧的柴房,却落入了一个更加精致、更加无法挣脱的牢笼。云鹤子,这位看似古板的长老,其心思之深沉,手段之老辣,远超他的想象。
柳如丝带着他穿过几条回廊,来到一处相对僻静的院落前。院门上挂着一块崭新的牌匾,上书三个铁画银钩的大字——“异物司”。
推门而入,院内只有几间空置的房屋,显得颇为冷清。
“这里以后就是你办事和居住的地方。”柳如丝指了指靠近院门的一间旧屋,“那边是你的住处。司内目前就你我两人,具体事务,日后会交代于你。”
她说着,转过身,面对林川,脸上那抹娇艳的笑容带着一丝玩味和深意:“林师弟,欢迎来到异物司。在这里,你最好真的像你表现出来的那么‘无知’和‘有用’。”
她拍了拍林川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
“好好休息,明天开始,有你忙的。”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离去,红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院门外。
林川独自一人站在空旷冷清的院落中,感受着怀中青铜铃铛的冰冷,和肩膀上残留的、带着警告意味的触感。
他抬头,望向蔚蓝的天空,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而锐利。
棋局已然铺开,他这颗棋子,未必不能跳出棋盘!
就在他准备推开那间属于他的旧屋房门时,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在院落角落的一丛杂草下,似乎半掩着一块不起眼的、布满青苔的残破石碑。
石碑的一角,露出一个模糊的、让他心头狂震的刻痕图案——
那似乎是一个……与黑风涧洞窟壁画上,极其相似的铃铛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