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台的晨雾还未散尽，沈砚秋已站在商栈外的空地上。戈壁的晨风裹着沙砾，吹得她月白色披风的下摆簌簌作响，目光却紧紧盯着远处缓缓走来的队伍——那是首批遇袭后撤回的商队，骆驼的步伐比往日沉重许多，连驼铃都透着几分滞涩，像在低声诉说着途中的凶险。
“姑娘，商队到了。”青禾捧着一件厚羊毛坎肩快步上前，见沈砚秋指尖冻得发红，不由将坎肩往她肩上裹了裹，“您从凌晨就站在这儿，再吹会儿风，怕是要受风寒。那些弟兄们要是看到您冻病了，心里也不安稳。”
沈砚秋摇了摇头，目光落在商队最前面的身影上——那是商队首领老周，往日里总是精神矍铄的人，此刻却满脸风尘，左臂还缠着渗血的布条，连走路都有些踉跄。她快步迎上去，刚要开口，老周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带着哽咽：“姑娘，属下无能！没能护住商队，还让弟兄们受了伤……那三车要运往中原的丝绸，全被李崇的人抢了！”
“周叔，快起来。”沈砚秋连忙扶起他，指尖触到他手臂上的绷带，只觉一片冰凉——那绷带粗粝的麻布下，是深可见骨的刀伤。“先不说这些，快让弟兄们进栈休息，顾大哥已经在偏厅备好了伤药和热汤，还煮了驱寒的姜汤。”
老周被搀扶着走进商栈，沈砚秋则留在原地，看着护卫们卸下骆驼背上的货物。原本该装满丝绸的货囊，此刻空了大半，剩下的几匹丝绸上还沾着暗红色的血迹；几峰骆驼的腿上缠着破旧的麻布，时不时发出痛苦的嘶鸣，驼峰上的绒毛也被刀划得凌乱不堪。她的心像被戈壁的风沙刮过，又沉又涩——这是她接手商队以来，第一次遭遇如此严重的袭扰，那些受伤的护卫，都是跟着父亲走了十几年商道的老弟兄，有的还曾在沙暴里救过她的命。
“姑娘，顾医官让您进去一趟，说要和您核对伤员的情况。”一个药童跑出来禀报，手里还拿着一张写满字的草纸，纸上的字迹被汗水浸得有些模糊，却依旧能看清“重伤三人，轻伤十二人”的字样。
沈砚秋接过草纸，快步走进商栈的偏厅。只见偏厅里摆满了临时的床铺，十几个受伤的护卫躺在上面，顾长风正蹲在床边，小心翼翼地为一个护卫清洗腿上的箭伤。他身上的白褂沾了不少血迹，额头上渗着汗珠，却依旧动作轻柔，生怕弄疼了伤员。
“砚秋，你来了。”顾长风抬头，见她脸色苍白，不由皱了皱眉，“你先坐会儿，我把这个伤口处理完，就和你说伤员的具体情况。桌上有热姜汤，你先喝一碗暖暖身子。”
沈砚秋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目光扫过那些伤员——有的手臂被刀砍伤，缠着厚厚的绷带；有的腿被箭射穿，箭杆刚被拔出来，伤口还在渗血；还有一个年轻护卫的脸上留着一道长长的疤痕，从眉骨延伸到下颌，怕是要落下终身残疾。她指尖紧紧攥着那张草纸，指节泛白，眼前却浮现出这些护卫平日里的模样：他们会在商队出发前帮她检查骆驼的鞍具，会在沙漠里为她寻找到水源时欢呼，会在遇到风沙时围成圈护住她和货物……如今他们躺在病床上，她却只能看着，连替他们承受痛苦都做不到。
“好了。”顾长风站起身，走到她身边，递过一杯热姜汤，“先喝点热的。伤员的情况我已经统计好了，一共十五人，其中三人重伤——老周左臂刀伤、小李右腿箭伤、老王肋骨骨折，都需要卧床休养至少半个月；另外十二人都是轻伤，调理几日就能恢复。不过……”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有两个弟兄，没能回来。”
沈砚秋握着姜汤的手猛地一颤，热汤溅在指尖，她却浑然不觉。“没回来？”她声音发哑，眼眶瞬间红了，“是……是在遇袭时没能撤出来吗？”
顾长风点了点头，从怀里取出一个染血的香囊和一块磨损的腰牌：“这是老周从现场带回来的，是小赵和小钱的。小赵为了掩护其他弟兄撤退，引开了那些黑衣人，后来……就没再见到他。小钱在保护丝绸的时候，被乱箭射中，没能撑到回来。”
沈砚秋接过香囊和腰牌，指尖抚过香囊上绣着的驼铃图案——这是小赵去年在敦煌买的，他还笑着说，等这次商队回来，就用攒下的钱，给家里的媳妇也买一个。腰牌上刻着“钱”字，边缘已经磨损，是小钱跟着商队走了五年的证明。她强忍着眼泪，将香囊和腰牌小心翼翼地收好，声音带着坚定：“小赵和小钱的家人，我会亲自去安抚，他们的抚恤金，按商队最高的标准给，双倍！以后他们的孩子，商队会供他们读书识字，直到成年。”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顾长风轻声安慰，抬手想拍她的肩膀，却又怕触碰到她的情绪，最终只是递过一张干净的帕子，“那些黑衣人下手狠毒，用的都是北庭都护府的制式刀和箭，老周能带着大部分弟兄和剩余的货物回来，已经很不容易了。你别太自责，这不是你的错。”
沈砚秋接过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悲痛——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她还要统计货物的损失，还要安排伤员的救治，还要防备李崇的下一步动作，她不能倒下，她是整个商队的主心骨，若是她垮了，那些受伤的弟兄、那些依靠商队生存的人，就真的没指望了。
“顾大哥，你再辛苦些，多照看一下这些伤员。”她站起身，目光重新变得坚定，“我去和老周核对一下货物的损失，顺便问问他遇袭时的细节，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关于黑衣人的线索——李崇既然敢对我们的商队下手，就肯定还会有下一步动作，我们必须做好准备。”
顾长风点头应下：“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他们的。我已经让药童去熬药了，还准备了些活血化瘀的草药，敷在伤口上能恢复得快些。对了，你要是遇到什么不懂的，随时来问我，别自己硬扛。”
沈砚秋走出偏厅，刚到正厅，就见老周靠在门框上，脸色依旧苍白，却比刚才精神了些。他见沈砚秋出来，连忙上前：“姑娘，货物的损失我已经统计好了，都写在这张纸上了。另外，我还想起一件事，那些黑衣人在袭扰我们的时候，嘴里喊着‘交出商道，否则格杀勿论’，看样子，他们的目标不仅仅是货物，而是想彻底掌控西域的商道。”
沈砚秋接过老周递来的纸，上面详细记录着损失的货物种类和数量：丝绸五十匹、茶叶三百斤、瓷器二十件、皮毛十五张……每一个数字都像一根针，扎在她的心上。她深吸一口气，将纸折好放进袖中：“周叔，你先去休息，货物损失的事，我会想办法弥补。你好好养伤，等伤好了，还要靠你带着商队走南闯北呢——这条商道，不能没有你。”
老周感激地点点头，转身被护卫搀扶着回房休息。沈砚秋望着他的背影，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力量——这些跟着她的弟兄，就算遇到危险，也从未想过离开，他们信任她，愿意跟着她走这条充满艰险的商道，她一定要守住这条商道，不让他们的血白流，不让他们的付出白费。
她走到院中，望着远处渐渐散去的晨雾。戈壁的阳光格外刺眼，照在那些空了的货囊上，泛着淡淡的光晕。她抬头望向西北方，那里是北庭的方向，是李崇盘踞的巢穴，也是秦十三正在探查的地方。她在心中默念：秦十三，你一定要平安，一定要查到李崇的阴谋，我们等着你的消息，等着一起为小赵和小钱报仇，等着一起守住这条商道。
“姑娘，顾医官让您过去一趟，说重伤的小李情况不太好，伤口有些感染，需要您拿个主意。”一个药童跑出来禀报，声音带着几分急切。
沈砚秋心中一紧，快步走进偏厅。只见顾长风正俯身给小李做急救，他额头上的汗珠滴落在小李的脸上，却依旧动作沉稳，手里拿着一把小刀，正在给伤口放血。沈砚秋在一旁站定，默默递过干净的纱布，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让小李好起来，一定要让所有受伤的弟兄都好起来，一定要让李崇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顾长风处理完小李的伤口，站起身，长长舒了一口气：“总算稳住了，伤口感染得厉害，还好及时放了血，又敷了消炎的草药，应该能撑过去。接下来要密切观察，若是体温再升高，就得再放一次血。”
沈砚秋点了点头，递过一杯水：“顾大哥，辛苦你了。这一天，你都没好好休息过，要不你先去歇会儿，让药童们盯着？”
“没事。”顾长风接过水，喝了一口，“这些弟兄都是为了商队受伤的，我多照看些是应该的。再说，我是商队的医官，照顾他们是我的本分。对了，货物损失的事，你也别太放在心上，我们可以从其他商队调些货物过来，先补上中原那边的订单，不能耽误了生意——生意还在，商队才能继续走下去，弟兄们的生活才能有保障。”
沈砚秋望着顾长风眼中的坚定，心中充满了感激。她知道，顾长风不仅是商队的医官，更是她的依靠，在她遇到困难的时候，他总是能给她支持和鼓励，让她重新振作起来。她点了点头：“你说得对，生意不能停。我这就去安排，从龟兹和疏勒的商队里调些丝绸和茶叶，先补上中原的订单。另外，我还要让人去联络西域的其他商户，看看能不能联合起来，一起对抗李崇——李崇想垄断商道，损害的是所有商户的利益，我们联合起来，他就不敢那么嚣张了。”
顾长风笑着点头：“这主意好。西域的商户们都靠这条商道吃饭，李崇断了商道，他们肯定也不满，联合起来对抗李崇，既能保住我们的商队，也能保住整个西域的商道，是一举两得的事。”
夕阳西下时，重伤的小李终于脱离了危险，体温也渐渐降了下来。顾长风坐在床边，看着小李熟睡的脸庞，脸上露出一丝疲惫的笑容。沈砚秋走进来，递过一碗热粥：“顾大哥，快吃点东西吧，你从早上到现在，还没吃过一口饭呢。”
顾长风接过粥，大口喝了起来。沈砚秋坐在一旁，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模样，心中忽然充满了希望。她知道，只要有顾长风这样的朋友在身边，只要有这些忠诚的弟兄支持，就算遇到再大的困难，她也能克服。这条丝路，她一定会守住，而且会让它变得更加繁荣，更加安全。
夜色渐渐笼罩戈壁，商栈的灯火一盏盏亮起。沈砚秋站在院中，望着那些亮着灯的窗户，心中默默祈祷：希望秦十三能平安传回消息，希望受伤的弟兄能早日康复，希望李崇的阴谋能早日被粉碎，希望这条丝路，能永远繁华下去。
风依旧吹着，驼铃依旧响着，沈砚秋站在灯火中，目光坚定地望向西北方——那里，是她接下来要面对的挑战，也是她必须守护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