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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弃破诊所像一头死掉的巨兽骸骨,在连绵的阴雨中缓慢腐朽。窗外那盆鸢尾彻底枯死了,灰败的花瓣粘在冰冷的窗玻璃上。

老六的尸体就趴在门口,尚未合拢的眼睛被雨水不断冲刷,泥水混着淡红的血丝流进石板缝隙。

刘天尧双手高举,掌心向上承接冰冷的雨水。隔着不到二十步的距离,那疤脸警官枪口的微光像剧毒蛇信,在雨帘后若隐若现。

“抱头!趴下!最后一次警告!”扩音器里的声音干硬如生锈的铁片,刮擦着耳膜。他眼角余光扫到那扇破窗,玻璃上水流扭曲的倒影里,那抹戴着黑色礼帽的影子仿佛融在了雨水里。

“阿豹。”他没回头,声音压得极低,混合在雨声轰鸣的背景里,几乎听不清。

泥水坑里的巨大身躯似乎动了动。

“替我……”刘天尧喉咙里滚过一声血沫般的叹息,“……给苏婉……道个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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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败的诊所小楼蜷缩在废弃工业区的边缘,宛如一头被扒皮抽筋后遗弃的巨兽残骸,在无边无际的、冰冷绵长的阴雨浸泡下,每一寸砖木结构都在向着彻底的腐朽滑落。那扇钉着扭曲木板的窗户黑洞洞地张着,像是巨兽死去后空洞的眼窝。窗外那盆曾经象征过一点虚假洁净的鸢尾花,早已彻底枯死,灰败腐朽的花瓣紧贴在肮脏模糊的玻璃上,如同贴上了一块块溃烂的皮肤。

诊所门口的青石板台阶被常年的泥泞浸染成了黑褐色。老六的尸体就趴在那里,上半身无力地搭在门槛外冰冷的湿地上,头歪向一侧,眉心那个细小的暗红色孔洞周围凝结着已经发黑的微凝血块。雨水无情地持续冲刷着他那张写满惊愕与恐惧的脸,冰冷的泥水混合着被稀释的淡红色血丝,沿着他灰白的脸颊、脖子,蜿蜒地爬过粗糙的石板,最终渗进那些积满了污秽黑泥的缝隙里。

十几道强力手电筒的光柱从不同的角度刺透沉重的雨幕,像十几根冰冷的针,将诊所门前这片狭小而泥泞的空地牢牢钉死在光亮的牢笼中。光束在密集降落的雨线里激烈地摇曳、交叉,制造出无数破碎晃动的影子,更增添了被围猎的窒息感。空气中除了浓得化不开的雨腥气、铁锈味,还弥漫着一股新鲜尸臭和远处野狗群嗅到血腥而蠢蠢欲动时发出的低沉呜咽。

刘天尧背对着诊所黑洞洞的门,双脚深深陷在泥水里,保持着投降的姿势,高举的双手分开着,掌心向上。冰凉的雨水砸在掌心,再顺着他的手腕、小臂,一路流进被血水和污泥浸透的衣领里,冻得他骨头缝都渗出寒意。隔着眼前这片被光柱和雨帘切割得支离破碎的黑暗,不到二十步的距离,那个肩宽体阔、穿着深蓝色雨披的疤脸警官稳稳地站在那里,犹如生根在暴风雨中的铁柱。他手中的枪口微微低垂,但在强光反射下,枪管顶端那一抹极其细微的冷光,在剧烈的雨幕晃动中若隐若现,如同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蛇,正无声地吞吐着致命的信子。雨披兜帽的阴影下,那双眼睛如同打磨过无数遍的冰冷燧石,牢牢地锁定着刘天尧的后颈要害——那是久经沙场的老猎人对待垂死猎物的眼神,没有丝毫波澜,只有纯粹的冰冷计算。

“双手抱头!面朝下趴在地上!最后一次警告!”粗粝、毫无感情的扩音嘶吼再次撕裂雨声撞了过来,每一个字都像生锈的铁钉在石板上反复刮擦,刺得人浑身汗毛倒竖。

刘天尧的呼吸带着铁锈般的腥甜味,在冰冷的雨幕中变成两股微弱的白气,瞬间又被密集砸落的雨水打散。他的目光穿过层层晃动的雨丝和碎裂的光晕,再一次扫向那扇诊所布满污渍的破窗。雨水在肮脏的玻璃上肆意流淌,拉出一道道浑浊的水痕。水流间隙扭曲的倒影里,刚才那道闪电映出的、戴着黑色礼帽的冰冷侧影,仿佛根本没有离开,而是诡异地与整个雨幕融为一体,如同一个无所不在的鬼魅。那个身影属于罗斯——那个以“毒蛇”之名响彻全球地下世界的恐怖存在,那个安娜临死前嘶吼着向他揭示的……生父?这个认知像一枚烧红的尖锥,反复捅刺着他濒临崩溃的神经。

“阿豹。”他几乎没动嘴唇,声音压得极低极沉,混合在天地间永无止境的哗啦雨声轰鸣里,微弱得几乎像幻觉。

身后,那片浸染着污血、尸块和兄弟体温的泥水坑里,庞大沉重的身躯似乎被这声呼唤轻微地牵动了一下。沉重的呼吸声停顿了半拍,然后是一阵泥水搅动的微弱扑簌声,带着一种极其疲惫、仿佛骨骼都已散架的滞重感。

“……替我……”刘天尧的喉咙如同被砂纸打磨过,声带艰难地摩擦着,每一个字都滚带着血沫般的腥气和无法言喻的撕裂感,“……给苏婉……”

他微微侧了一下脸,眼角余光只能扫到泥坑边缘一只浸泡在血水里、粗壮但此刻却显得无比虚脱的手臂。

“……道个歉……”

“道歉?”泥坑里传来阿豹瓮声瓮气的回应,带着极度虚弱的嘶哑和某种荒诞的嗤笑,“……老子……下去见了她……咋说?说豹子现在……跟条死狗一样烂在这泥里?”

疤脸警官纹丝不动,但他的左手极其细微地调整了一下压在腰间快拔枪套上的姿态,像绷紧的弓弦被悄悄压上了一丝力,随时准备弹出雷霆一击。周围那些包围圈上的警员似乎得到了某种无声的指令,握枪的手指也微不可察地收紧了。气氛凝固的如同被寒冰冻结的空气。

就在这个凝固的瞬间——

“砰!”一声沉闷却极其狠戾的爆响,几乎盖过了雨声!却不是枪声!

是拳头狠狠凿进潮湿泥浆里的声音!就在泥坑里!

疤脸警官那冷酷的眼神瞬间出现了一刹那的锐利波动,如同平静冰面被投入石子泛起涟漪。枪口本能地微微上扬半分,指向声音来源!

同一瞬间,刘天尧动了!他根本就不是一个动作,而是像一根被压到极限然后猛然崩断的钢索!向上高举的双手没有丝毫下落抱头的征兆,反而借着双臂下落积蓄的力量,整个人爆发出野兽般近乎自毁的蛮力!不是扑向包围圈,更不是去掏枪——他拧腰蹬地,身形如同贴地扑杀的狂蟒,双腿猛地向后蹬踹!

他身后半步,正对着那扇摇摇欲坠、布满裂痕的破木门!

“轰——咔嚓!”

积满了雨水腐朽不堪的木门哪里经得起这搏命的后踹!整扇门板连同半腐朽的门框发出刺耳欲裂的悲鸣,瞬间向内爆裂粉碎!无数木屑碎片如同被激怒的马蜂窝,狂暴地喷射进诊所幽深黑暗的内部!

这突如其来的、完全违背常理的举动,就像在凝固的冰面上引爆了一枚炸弹!任谁都想不到目标会在这严密包围、插翅难飞的情境下,不是冲出来夺路逃生,而是强行撞进身后那栋更封闭、更无路的破房子里!

“找死!”疤脸警官的反应快到惊人!那声厉喝几乎在门板爆裂的同时迸出!右臂闪电般抬起——快!稳!狠!没有丝毫多余的抖动!

“砰!砰!砰!”

三声枪响带着刺破雨幕的尖啸,追着刘天尧扑入黑暗的身影凌厉射至!子弹不是冲着大门开口打的!而是打向两侧仅存的、摇摇欲坠的木门框!

“噗!噗!噗!”沉闷的撞击声在腐朽的木框上炸开!碎木屑如同钢针般疯狂喷射!

这不是为了直接击中目标!这是要用弹幕封锁门口!迟滞那扑进去的身影哪怕零点一秒!

刘天尧后背着地滚入诊所黑暗的瞬间,只觉得右侧肩胛骨后方突然一凉!一颗高速旋转的弹头携带的巨大动能狠狠啃噬了门框边缘炸裂出的一块带着锈蚀长钉的木桩碎片,那玩意儿如同一柄锋利的飞镖,“嗤啦”一声撕裂他的外套和内衬,深深扎进他肩胛骨边缘的肌肉里!剧痛如同通了高压电的鞭子抽打在神经上!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玩意儿插在了肉里,温热粘稠的液体瞬间涌出!

他咬着牙,将一声闷哼硬生生吞回喉咙,身体借着翻滚的惯性,如同失控的轮胎,狠狠撞在黑暗中诊所内那一排冰冷的铁架药柜上!

“哐当!哗啦啦——!”

巨大的撞击力让沉重的铁柜发出濒死的惨叫,整个向墙面剧烈倾倒!柜面上那些残留的、蒙着厚厚灰尘的玻璃药瓶如同惊恐的鸟群被惊飞,发出震耳欲聋的碎裂爆响!无数玻璃碎片、崩碎的标签纸片混合着积年的灰垢和腐朽的药粉,如同被点燃的炸药爆散开来,在逼仄黑暗的空间里狂卷!

碎玻璃和粉尘彻底糊住了门口!

“冲进去!小心!”疤脸警官的命令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冰冷果断!他自己却没有第一时间上前,枪口在雨幕中迅速移动,指向诊所另一个方向被木板钉死的破窗和侧面可能的低矮通风口!标准的战术围堵!

几乎在刘天尧撞门而入的同一秒!几乎在他开枪封锁门口制造混乱碎片风暴的同一刹那!

诊所门外泥水坑里的阿豹也动了!

那个巨大的身躯不再是之前那种虚脱如死狗的状态。在刘天尧那句“替我道个歉”出口的瞬间,那双被浓稠血水和泥污糊住的眼睛深处,如同回光返照般迸发出一丝癫狂、炽烈到极点的火光!

那不是求生的光,那是最彻底的解脱之路!是为兄弟能踏出去的半步铺上他的血肉当垫脚石!

就在疤脸警官因爆门巨响本能分神的那个致命间隙!

阿豹发出了生命最后一声非人类的咆哮!那声音不是从他喉咙里发出的,更像是一头濒死的巨兽胸腔炸裂时挤出的、混杂着内脏碎片的恐怖怒号!压在他身上那沉重的泥泞仿佛被这股突如其来的狂暴力量撕碎!他那只剩一条能发力的手臂,如同弹簧般猛地将自己山岳般的身躯从血污泥坑中弹射了起来!完全是依靠一条手臂的爆发力和腰腹的甩动!

他不是扑向任何警察!也不是冲向包围圈!而是在巨大的咆哮声中,全身的力量都灌注在那条完好的、粗如房梁的巨腿上,朝着诊所旁边那堵摇摇欲坠的、由烂砖头和旧木板拼凑的矮墙猛蹬了过去!

“给爷爷倒!!!”

“轰隆——哗啦啦!!!”

那堵本就风雨飘摇的破墙哪里承受得起一头狂暴巨兽垂死蹬出的千钧之力!如同被重炮轰中,整面墙体如同骨牌般朝着外面轰然坍塌!无数裹着泥浆的烂砖、朽木劈头盖脸地朝外面一个方向的包围警员激射倒砸下去!

“啊!”

“墙塌了!注意!”

“草!”

惊呼、怒骂、狼狈躲闪的声音被掩埋在墙体倒塌的巨响中!

就借着这矮墙倒塌制造出的混乱、砖石飞溅和尘土泥水爆散开遮蔽视线的致命瞬间!一条巨大的黑影带着满身的污泥、血水(有他自己的,也有别人的)、甚至是断墙内裹挟的草屑碎石,如同从泥潭地狱里跃出的恶魔,紧随那些飞溅的砖石之后,沉重无比地砸进了那个方向的包围圈!

“妈\/的!什么东西!”一个年轻警员刚被飞溅的砖头砸得手臂生疼踉跄后退,眼前一花,就被一个巨大的、腥臭的、充满爆炸性力量的影子撞个满怀!感觉自己像被一头横冲直撞的公牛狠狠犁过,整个人倒飞出去!手中的霰弹枪脱手飞出!

“砰砰砰!”几声惊惧的枪响几乎是本能地响起,在弥漫的尘埃和混乱中发出火光!目标正是那个撞进人群的巨大黑影!

子弹撕裂血肉的声音在混乱中显得异常沉闷清晰!

阿豹的身影猛地震颤了一下,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庞大的身躯狠狠撞翻了第二个试图扑上来的警员,血花在他破烂的脊背上接连爆开!

“呃啊——!”他发出野牛被矛刺穿般的痛苦嘶吼,但脚步竟然踉跄着又向前冲了几步!那条还能动的手臂像巨蟒甩动,狠狠一抡!又一个躲闪不及的警员被粗壮的臂膀扫中,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歪斜着摔出去!

“阿豹!!!”冲在最前面的疤脸警官眼珠子瞬间红了!他一眼就看清了那是谁!那个刚才还在泥水里奄奄一息的狂人!那个被他们用枪指着头还动弹不得的危险分子!他竟然拼着最后一口气,用身体撞塌矮墙当肉盾!给屋里的刘天尧创造混乱和机会!

“死——!”疤脸警官暴吼出声,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被愚弄的狂怒!他手中的枪口如同追踪毒蛇,瞬间甩向那个在包围圈里横冲直撞制造更大混乱的巨大黑影!

就在扳机即将扣下的刹那!诊所残破的屋顶上,那个被震开了一条大缝隙的排风口处,一个身影如同滑腻的壁虎,悄无声息地贴着缝隙溜了出来!雨水瞬间将他从头淋到脚!

正是刘天尧!他根本就没指望从正门突破!他在赌!赌阿豹会用性命替他砸开那一瞬间的混乱空隙!赌阿豹这个最悍不畏死的兄弟,会把自己变成最醒目的血饵!

果然!

趁着外面因矮墙倒塌和阿豹自杀式撞击引发的惊天动地的混乱!刘天尧身体紧贴着诊所冰冷湿滑的外墙,如同一道没有重量的鬼影,沿着屋角最深的阴影区域,猛力朝着诊所后方那片连接着广袤废弃工厂区的黑暗角落冲去!伤口再次被剧烈动作牵动,肩后的剧痛如跗骨之蛆疯狂噬咬着他的神志,温热的血水再次从背后涌出,又被冰冷的雨水冲刷带走。

跑!只有跑!

跑出去!找到安娜!在她被那颗冰冷的家族子弹处决前找到她!

然而,就在他冲出诊所阴影、半只脚踏入后面更黑暗混乱的厂区边缘的一瞬间——

“砰!!!”

一颗灼热的子弹精准无比地打在他脚前半步之遥的积水泥洼中!浑浊泥浆猛然炸起!滚烫的水点和坚硬的碎石渣子劈面打来!

刘天尧猛刹脚步,硬生生止住前冲的势头!冷汗混着雨水瞬间浸透后背!这一枪!太准!预判了他的逃跑路线!绝对不是普通警员在这种混乱中能打出的!

他猛地抬头!

就在他右前方不远处,一个大型废弃锅炉锈蚀的顶端烟囱上,静静地伫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那人一身黑色的防雨风衣几乎与暗沉的雨夜融为一体,头上压着一顶宽檐帽,帽檐下的阴影比这雨夜更加浓稠。风衣下摆被风猛烈地掀起,猎猎作响。

那人垂着手,一支加装了长套筒和特制瞄准镜的手枪口对着地面,枪口还残留着一缕几乎看不清的白烟,瞬间被风雨吹散。

疤脸警官?不可能!他刚刚还在前门指挥!而且气息不对!这人身上带着一股……死水般的沉寂,以及只有同类才能嗅到的、不加掩饰的毁灭气息。是……罗斯的人?还是更深处潜伏的其他蛇?

冷汗瞬间爬满了刘天尧的脊椎。

“吼——!!!!”恰在此时,诊所前方那片混乱的枪声、叫喊和搏斗声中,爆发出阿豹生命最后一声惊天动地的狂嚎!那声音带着一种脏器彻底碎裂、被碾进泥里的极致痛苦,也充满了某种解脱般、酣畅淋漓的暴戾!紧接着,是几声极其密集的枪响!

“噗通!”沉重如山倾的声音传来。

一切都安静了那么一瞬。只有雨水哗哗地落着,冲刷着废墟上越来越多的血。

诊所后面这片区域,一片死寂。废弃厂区的黑暗如同一张噬人的巨口。锅炉上那个风衣人的帽檐微微动了一下,似乎在侧耳倾听前方短暂寂静后骤然爆发的、更加嘈杂的警笛、呼喊、以及拖拽重物的声响。

黑暗中,刘天尧死死盯着那个烟囱顶端的黑影,身体如同拉满的硬弓,每一块肌肉都在绷紧、蓄力。背后撕裂的伤口剧烈地刺痛着,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神经。他悄无声息地、极其缓慢地将身体的重心沉得更低,一只手已经极其隐蔽地摸向了后腰——那里,还塞着那把苏婉留给他的、冰冷小巧的“掌中雷”。

烟囱顶上的风衣人如同钉死的影子,手中的长管手枪没有丝毫晃动,枪口依旧若有若无地指向刘天尧身体重心所在的方向。两人之间隔着密集的雨幕和湿冷的空气,无声的对峙在黑暗中拉扯、凝固,杀机如同冰冷的钢线,勒得人喘不过气。

那短暂的死寂过后,前门方向传来的警笛呼啸声和更多警员杂乱的脚步声迅速逼近这片厂区后侧。手电光柱开始晃动扫射过来。

不能再等了!

刘天尧眼中血光一闪!

“砰!”

“砰!”

两道枪声几乎同时在雨幕中炸响!

一道是刘天尧甩手向后腰掏枪、拧身、急射!没有瞄准!完全凭感觉和无数子弹喂出来的本能!那把小巧的女式手枪在他手中爆发出巨大的后坐力!子弹带着灼热的气流射向烟囱顶端的黑影!

另一道枪火则来自那黑影!几乎在他扣动扳机的同一微秒!那支加装套筒的长管手枪迸出更低沉但更致命的火光!子弹是冲着他胸口位置来的!

刘天尧在子弹离膛的瞬间,身体已经做出了第二个完全违背惯性的极限动作——他没有选择后退躲闪,而是借着开枪的巨大后坐力猛蹬右腿,整个人像一张被拉断弦的弓,猛地向左侧方斜扑出去!

子弹撕裂空气的尖啸擦着他原本心脏的位置飞过,带着灼人的气流,将他左臂外套灼开一道口子!

同时,烟囱顶上也传来“噗”的一声轻响,还有一声被压抑住的闷哼!没有想象中的爆头,黑影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但刘天尧知道那一枪没打中要害!他扑倒的方向,正是那堆由断裂的巨大水泥管道构成的、幽深而复杂的掩体之后!

“在那边!开枪!”

“别让他跑了!”

后援赶到的警察被枪声彻底惊动,手电光柱疯狂扫射,数支枪口朝着刘天尧消失的水泥管道方向猛烈开火!

“砰砰砰砰!”

子弹打在水管上发出密集刺耳的金铁碰撞声,火花和水管上崩飞的碎屑在黑暗中被不断扫过的电筒光柱照亮!

刘天尧蜷缩在一根巨大的水泥管底部冰冷的水洼里,屏住呼吸,像一条蛰伏的毒蛇。他急促地喘息,冰冷的泥浆贴着伤口带来的刺痛针扎一样。他迅速摸了一下滚烫的枪身,退弹看了一眼,只有两发子弹了。

他快速扫视周围,目光最终钉在了那堆水泥管道靠近墙根阴影处一个极其低矮、被大量破油毡布和编织袋勉强堵住的、仅容一人匍匐钻入的排污水沟口。污水和雨水正从那里哗哗流出,一股刺鼻的恶臭扑面而来。那是通向地下废弃管网的唯一入口,里面是未知的黑暗迷宫和致命的缺氧环境,更是通向彻底未知的亡命隧道。

他咽下口中翻涌的铁锈腥味,眼神里最后一丝犹豫被冰冷的疯狂彻底吞没。没有别的路。

外面的警察正在合围,喊叫声和脚步声越来越清晰。

他深吸一口气,混合着臭气,猛地扑向那个污水入口!同时,他朝着烟囱方向,看也不看,凭着感觉甩手就是一枪!

“砰!”

最后一颗子弹破空而去,不求命中,只求掩护和干扰!

子弹打在锅炉基座的铁锈上,溅起几星火花。

几乎在同一刹那!

那个烟囱顶端的黑影动了!在刘天尧扑向管沟、身体暴露在另一个开阔角度的瞬间!

风衣人手中的枪口爆发出冷光!

“咻——!”

这一枪没有发出震耳欲聋的爆破音!只发出一声极其细微、如同毒蛇吐信般的锐利嘶鸣!

一颗特制的亚音速狙击弹头割裂雨幕,快得如同无形的死神镰刀!

刘天尧只感觉右边大腿后侧猛地一震!如同被一条无形的、烧红的铁钎狠狠烫过!没有炸裂的剧痛,只有瞬间的麻痹,随即是大量滚烫的液体汹涌而出!那感觉像瞬间被戳破了一个口子的热水袋!

他闷哼一声,身体在半空中失去了平衡,直挺挺地摔砸在油腻滑腻的泥污里!手中的空枪也摔了出去,消失在污水中。

那该死的亚音速子弹!妈的!

他咬牙挣扎着抬起头,半边身体浸在冰冷的污水里。排污水沟近在咫尺,但那里面黑得像是地狱的入口。

烟囱上的风衣人没有再开枪,帽檐下的阴影似乎晃动了一下,像是在欣赏猎物最后的垂死挣扎。远处的警察已经逼近了这堆水管!手电筒的光芒乱晃,眼看就要照进来!

刘天尧眼中只剩下那个臭气熏天的污水管口。他低吼一声,用尽全身的力气,拖着那条几乎不听使唤、热血和污泥一起喷涌的后腿,一头扎了进去!冰冷、浓稠、带着腐蚀性恶臭的污油脏水瞬间灌了他满口满鼻!世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黑暗和粘稠的蠕动。

……

肮脏的泥水顺着锈迹斑斑的铸铁管壁滴滴答答,混杂着暗红色的粘稠液体。

这是一处废弃地下防空洞的隐秘通风井底部。距离那个黑暗的下水管道出口大概半个小时扭曲爬行的距离,几乎耗尽了刘天尧最后一口阳气。

唯一的光源来自高处一个被钢筋封死的、破洞百出的排风口,漏下几缕微弱的天光。空气里飘荡着一股子陈年的霉味、机油味,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腥气——不知是来自他自己大腿外侧那个被亚音速子弹撕开的、像被烧红的铁签烫过一样的孔洞,还是这地底深处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死亡气息。

伤口已经被污物和不知名的泥浆糊住了,表面一层灼烧的麻木过后,此刻正开始重新翻涌起针扎火燎般的疼痛,牵动着整个右腿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

他背靠着冰冷滑腻的水泥墙,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进肺里冰凉的、混杂着霉味的空气,每一次呼气都在眼前形成一团白雾,随即迅速散在阴冷的黑暗中。汗水混着污水泥浆从他的额角、发梢往下滴落,砸在地面积着灰浆的水洼里,发出“嘀嗒”一声轻响。

他从贴身内衬里艰难地掏出一个密封性极好的防水油纸包——这是他在亡命爬行途中唯一死死攥在手里的东西。颤抖着撕开,里面是几张同样被油纸封存的旧照片。

借着排风口漏下的、勉强能辨物的微弱天光,他小心翼翼地抽出其中一张已经泛黄卷边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还很年轻,笑得有些羞涩,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工装,背景是几十年前m市旧港口的模糊轮廓,巨大的货轮桅杆若隐若现。

是母亲。

手指拂过照片上那张模糊却温柔的侧脸,刘天尧布满血丝的眼中,疲惫之下仿佛有岩浆在翻滚、冷却、凝固。

“妈……” 一声低唤,干涩得像是喉咙被砂纸刮过。

然后,他从旧照片下,抽出了另一张。

这张更新,但也模糊。像是从某个角落偷拍的画面。画面中央是一个穿着考究黑色长衫、戴着顶圆边礼帽的侧影,站在一辆老式豪华轿车的旁边。光线很暗,看不清面容,只能勉强辨认出那个挺拔的身影和不经意流露出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气场。尤其引人注目的,是他握着一根镶嵌着某种惨白骨质装饰物的手杖,手杖拄在车前盖的阴影里,那骨质装饰在昏暗中反射着一点诡异的微光。手杖的杖身颜色极其特殊,是如同凝固血块般的暗红,在偷拍的光线下,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妖异。照片的背景是一扇雕花的铁门,门牌号码被刻意模糊了,但门楣上隐约能看到一个标志——那是一条盘踞的蛇,缠绕着一柄匕首。

安娜死前塞给老六的最后情报。那个男人的影像。

这就是……老罗斯?他的……生父?

胸腔里那股冰冷的灼烧感更猛烈了,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熔穿。他用沾满污泥血污的手指,极其缓慢、极其用力地抚过照片上那根暗红色手杖。坚硬的指尖隔着薄薄的照片纸,几乎要将那根妖异的手杖捏成齑粉。

就在这时,照片背后,一行娟秀却略显匆忙的铅笔字迹映入眼帘:

「毒蛇已醒,饵香诱他离巢。老巢在K市,灯下黑,枯井底有你要的钥匙。——A」

毒蛇已醒……饵香诱他离巢……

刘天尧的瞳孔骤然缩紧!如同被针尖狠狠刺入!

安娜……安娜就是那个饵!

罗斯家族所谓的“清理门户”、“处决安娜”,很可能根本就是一个……引蛇出洞的局?毒蛇要对付的,是他这个刚刚才得知自己“蛇子”身份的猎物?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天灵盖,比这阴湿的地下防空洞更冷彻骨髓!安娜的死……她的主动“牺牲”引开追兵,难道也是这条蛇冷血棋局中早已预定的一步?用亲生女儿的血,来钓出那个被隐藏了三十多年的私生子的命?!

“老巢在K市……灯下黑……枯井底有你要的钥匙……” 刘天尧盯着那行字,每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神经上。

钥匙?什么钥匙?是活命的机会?还是打开哪座地狱大门的工具?

A?安娜?只有她才用这个签名!

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向防空洞角落那个被无数废弃麻袋和垃圾堵死的、几乎被遗忘的通道入口。那里,通往更深处地下防核工事的核心区——一个在官方地图上早已废弃、实则被几代黑道枭雄改造成临时逃生通道的地方。

但此刻,那黑暗的通道深处,一丝极其微弱、若有若无的光晕,仿佛被某种极其微弱的手电光芒透了出来?更关键的是,一股极其细微、混在腐朽气息中几乎无法察觉的……高档女士香烟特有的、极淡的茉莉花底香,极其突兀地飘散在阴冷浑浊的空气里!

这味道……极其、极其的熟悉!

曾在某些觥筹交错的顶级私人宴会厅外走廊、在国际金融大鳄的密室谈判桌旁……属于另一个人——伊莎贝尔!那个Z国K市财阀的千金!那个曾经和他联手操控股市、搅动风云的冰冷玫瑰!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个刚刚被废弃不久、除了他和老K再没人知道的绝对死地?!难道她……

她才是安娜留下的最后伏笔?那个“A”签名真正的传递者?或者……

或者她就是罗斯家族布下的下一环?

刘天尧的呼吸瞬间停滞!全身的肌肉骤然绷紧,如同被无形的钢线骤然勒紧!被污血浸透的右手,毫不犹豫地、极其缓慢却精准地探向了插在左靴筒深处的那把冷钢匕首。冰凉的刀柄贴着他因过度紧张而跳动的脉搏。

防空洞深处那缕细微的光晕晃动了一下。一个修长、优雅的影子在尽头处垃圾堆积的拐角后缓缓拉长。高跟鞋踩踏在废弃金属构件上的脚步声,清晰、稳定、富有韵律感,如同踩在心脏上敲打的战鼓。嗒,嗒,嗒……

那身影终于转过拐角,微弱的光线终于映照出一张让刘天尧无比熟悉、在此刻却又无比惊心动魄的容颜。

伊莎贝尔站在那里。没有打伞,身上的顶级羊绒风衣不可避免地被湿冷的空气打湿了些褶皱。但那清冷艳绝的面孔上没有丝毫狼狈,只有一种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冰雪般的锐利。她手中握着一支细长的定制电子笔,笔头发出微弱但稳定的冷白光,照亮了她一小片区域和脚边流淌的污迹。细长的指尖夹着一支燃了一半的香烟,幽蓝的烟雾袅袅上升。

她的目光,如同穿过寒夜的手电光柱,精准地穿透污浊的空气,落在了刘天尧紧握匕首、染血的腿上,停留了一瞬,最后定格在他那张被泥污、血水和惊涛骇浪覆盖的脸上。

伊莎贝尔没有说话,只是极其缓慢地抬起夹着烟的手,优雅地弹了弹烟灰。那几点火星,如同微弱的信号弹,坠落进防空洞底部冰冷的污水中,发出极其轻微的“滋滋”声。

黑暗的防空洞里,只剩下那支烟幽微明灭的红点,和她那双冰冷如渊、仿佛沉淀了整个城市霓虹光影最终汇成的无边黑暗的瞳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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