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冰冷,像沉在冻结的墨海里不断坠落。无数尖锐的管道边缘和冷凝冰晶刮过身体,留下新的血痕与刺骨的寒。刘天尧失去所有感知,只有胸口那片烙印在灼烧,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嵌在心脏表面,每一次微弱的脉搏都带起撕裂的剧痛与恶寒。
噗通!
沉重的闷响!
身体重重砸在一层滑腻冰冷的厚厚油污上,刺鼻的燃油味混合着浓烈的铁锈腥气狠狠灌入鼻腔。剧痛让他瞬间弓起了身体,在粘稠的黑暗中呛咳,吐出混着血丝的冰水。
光线!极度昏暗!
只有几盏摇曳在极高处、挂在巨大管道支架上的防爆灯,惨黄的光晕艰难地穿透浓重的油污蒸汽,照亮有限的空间。
这是一个巨大、扭曲、散发着地狱般高温的腔体!
四周是无数扭曲盘绕、锈迹斑斑的粗大管道,表面覆盖着厚厚一层凝结的油膏与碳黑污渍,发出令人窒息的恶臭。管道交错纵横,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远古巨兽裸露于地表的漆黑骨架。刺耳尖锐的金属摩擦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那是管道被内部涌动的灼热液体反复挤压拉扯发出的痛苦呻吟。
地面!
冰冷!滑腻!覆盖着一层能没过脚踝的、散发着恶臭的粘稠油污水!一些不明的深色沉淀物在油污中漂浮,像被肢解的碎屑。油水冰冷刺骨,每一次动作都带来粘腻的触感和刺鼻的腥气。墙壁是粗糙的水泥,布满油污手印和蒸汽喷射留下的灰白色干涸碱渍。
这里如同巨轮的内脏,废弃肮脏的熔炉深处!
“呃……”刘天尧挣扎着想撑起身体,左臂撑在滑腻的油污中,每一次用力都感觉骨头在断裂边缘摩擦。右肩断口处亿万线虫啃噬的剧痛似乎被寒冷短暂压制,但烙印内部的灼烧感却更加疯狂,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链条在内里绞动!
嗡——!
一声低沉却如同巨兽从喉咙深处压出的、饱含极致痛楚的沉重嘶吼,猛地从头顶上方极远处传来!穿透管道呻吟和蒸汽的嘶鸣,直直砸进刘天尧的骨髓!
阿诺德!!!
是阿诺德临死前最后那声被彻底撕裂的、非人般的绝望惨嚎!
紧接着!
噗嗤!噗嗤!
某种极其沉重、如同麻袋被反复捅穿的沉闷声响!
还伴随着极其清晰、令人头皮炸裂的、骨头被硬物反复敲碎的可怕脆响!
如同有巨大的绞肉机在头顶工作!
每一声钝击和碎裂!都让刘天尧的灵魂为之痉挛!烙印的灼痛随之猛增!
他猛地抬头!
唯一的左眼死死盯住头顶黑暗深处——他刚刚坠落下来的那个维修通道入口!
剧烈的撞击声和切割声正是从那幽暗的破口处传来!
透过洞口边缘扭曲撕裂的金属断茬轮廓!
借着摇曳的惨黄防爆灯光!
一滴!
又一滴!
粘稠、暗红、还带着丝丝缕缕白色筋膜碎末的液体!
正缓慢而沉重地……
滴落!
砸进下方冰冷的油污水面!
激起一圈圈带着死亡气息的涟漪!
是阿诺德的血!和阿诺德被残忍分割的……残躯?!
嗡!!!
刘天尧的烙印核心如同被引爆!剧痛瞬间吞噬了他的意志!眼前炸开血红的黑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牙龈崩裂,浓重的血腥味充斥口腔!
“咳咳……呃……”低微却冰冷的咳嗽声在死寂的熔炉腔体中异常清晰。
刘天尧被这近在咫尺、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声音惊得浑身一震!瞬间从烙印的剧痛中挣扎回一线意识!他唯一能动的左眼瞳孔猛地缩紧,猛地转向声音来源!
就在他身后!
不到五步距离!
油污水面缓缓波动的地方!
一个人!
背对着他站着!
身影极其纤细!
穿着沾满油污但依旧能看出剪裁精致流畅的墨绿色羊绒大衣!原本束起的一头金发此刻略显凌乱,几缕贴在苍白透明的颈侧。
是伊莎贝尔!
她似乎刚刚整理了一下仪容,轻轻抖了抖大衣下摆的油污冰碴,动作优雅得如同在沙龙里拂去浮尘。
她的右手!
正拿着一方纯白色的、边角绣着极其繁复暗金线纹的丝质手帕!
极其仔细、缓慢地!
擦拭着左手纤细的手指!
白皙的手掌与丝帕间,明显透出暗红的污迹!
那不是油污!
那是鲜血浸透布料后凝固的暗红!
她的脚边!
冰冷浓稠的油污水中!
安静地浸泡着……
一具纤细的人形!
脸朝下!
黑色的紧身水靠紧贴着失去生命的身躯,勾勒出冰冷的轮廓。一头湿漉漉的黑色短发如同浓密的海藻,铺散在浑浊的油污里。裸露的后心位置!一个极其微小、却深不见底的创口!正缓缓涌出粘稠的血液,与暗色的油污混合、渲染开来,如同开在污泥中的黑色曼陀罗!
是千夏!
没有战斗的痕迹!没有反抗的迹象!更像是从背后无声无息的、完美精确的抹杀!
伊莎贝尔擦拭完左手,将那方沾满暗红血污的白丝手帕极其随意地揉成一团,随手丢弃在油污里,看着它如同肮脏的雪片般缓缓沉没。仿佛只是丢掉一件无价值的垃圾。
刘天尧的心脏如同被冰锥洞穿!烙印处的剧痛混合着无法言喻的冰冷恐惧!
伊莎贝尔!
这位冰冷优雅、视人命如草芥的K市财阀女继承人!
这位安娜死前用尽最后力气警告他“别信……她眼睛……毒蛇……笑……”的对象!
在她那如精密仪器般冰冷的算计里,千夏这条凶猛狠毒的眼镜蛇,也不过是顺手铲除的障碍!如同拂去衣角的尘埃!
伊莎贝尔缓缓地、极其优雅地转过身来。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如同最完美的冰雕。
唯有那双灰蓝色的眼眸。
冰冷!深邃!如同极地亘古不化的寒冰!又仿佛两口倒映不出任何星光的黑洞!视线如同最精准的解剖刀,缓缓扫过刘天尧在油污中惊骇而狼狈的脸,扫过他破烂衣襟下因剧痛而抽搐、若隐若现的深褐色烙印。
那目光里没有得意,没有残忍,甚至没有一丝情绪起伏。
只有一种冰冷的、审视物品般的确认。
“……钥匙已归位……”她开口,声音如同冰川融水撞击着金属,精准、清冽,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每一个字都像是用手术刀裁切出的冰片。
她的脚步没有丝毫迟疑。
沾满油污的黑色高跟鞋底踩在浓稠的油污水面上,发出轻微的“噗嗤”声,如同优雅地踏过庭院中的落叶小径。
目标!
不是刘天尧!
而是他身边不远处!
在巨大熔炉基础粗糙的水泥墙壁上!
一个完全由锈蚀铁板搭建出的、如同巨大野兽胃袋般的简陋炉膛入口!
入口不大,扭曲厚重的焦黑铁门敞开着一条缝隙,里面黑洞洞的,散发出比周围更加浓烈百倍的灼热、油污混合着某种……血肉被焚烧焦糊后的恶心恶臭!
伊莎贝尔走到炉膛入口旁,站定。她甚至没有看那黑洞洞、如同通往异界地狱的入口一眼。她微微垂着眼帘,目光落在自己那只刚刚擦拭掉血污、依旧白皙如玉的左手上。
她的右手!缓缓地探入墨绿色羊绒大衣内侧!
掏出!
一样东西!
不是武器!
而是一个极其轻薄的、闪烁着淡金色金属冷光的平板终端!
约莫一个精装书本大小。表面光滑如镜,边缘薄得如同剃刀,在昏黄的光线下流淌着昂贵冰冷的流光。
没有屏幕!没有按键!
只有正面中心!
镶嵌着一个极其微小的、散发着幽深光泽的黑色圆形晶体!
伊莎贝尔左手极其稳定地托着那面淡金色、如同贵族梳妆镜般冰冷昂贵的终端。右手那纤细、如同象牙雕刻般完美的手指,对着那光滑如同镜面的平板中心!
那个微小的、深不见底的黑色晶体!
极其优雅地!
缓缓地!
以某种特定的轨迹!
如同在进行某种古老而神秘的契约仪式……
开始书写!
指尖并非触摸屏幕!
更像是在无物之镜面上勾勒出——
一个极其复杂、扭曲交缠、如同无数细密锚链盘绕束缚在一起的——
深褐色符号!
她手指划过镜面的轨迹流畅而精准,镜面本身倒映着她那毫无表情的冰冷侧脸。
就在那由她指尖引导的、无形的“锚链烙印”即将在虚空中勾勒完成的刹那!
嗡!!!
异变陡生!
刘天尧胸口那枚深褐色的鱼形烙印!
如同被投入滚烫熔岩的核心!
猛地爆发出一股前所未有的、足以点燃灵魂的恐怖灼热!
那灼痛不再是幻觉!
瞬间化为实质!
烙印所在的那片皮肤!
如同内部被灌注了熔化的铅汁!
颜色瞬间变得滚烫、深褐、油亮!
而且!
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大推力!
仿佛烙印内部有沉睡的巨兽彻底苏醒!
猛地!
从烙印的最中心爆裂而出!
噗嗤!!!
一声仿佛热刀切进冷冻厚油脂的闷响!
在死寂的熔炉腔体中无比清晰!
刘天尧胸前那片如同滚烫油墨般的烙印中心!
猛地!
撕裂开一道细小的口子!
一股极其粘稠、如同半凝固暗金色岩浆般的液体!
裹挟着几缕细微的、如同烧红金属丝线般的细密光丝!
猛地喷射而出!
没有灼烧他自己的身体!
那粘稠的暗金液滴如同拥有生命!
如同闪电!
朝着正背对着他、在虚空中书写“锚链”烙印的伊莎贝尔!
朝她那托着淡金色平板、毫无防备的后腰位置!
激射而去!
嗤!!!
轻微如烧红铁屑落入冷水的声音!
暗金色的粘稠液滴精准无比地溅射在了伊莎贝尔墨绿色羊绒大衣的后腰位置!那片昂贵的衣料瞬间如同被强酸腐蚀般剧烈地“活”了过来!
深绿色的羊绒面料接触到暗金液滴的瞬间!
一种奇异的、如同无数细密电路被瞬间“点亮”的现象产生了!
无数道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炽亮白光纹路!
如同活生生的闪电蜈蚣!
在墨绿色的羊绒纤维表面下猛地爆闪、扩散、扭动、纠缠!疯狂破坏着织物的结构!
同时!
一股剧烈的高温猛地蒸腾而起!
墨绿色的昂贵羊绒大衣后腰位置!
以那点暗金液滴为中心!
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燎烤!
瞬间变得焦黑、碳化!
甚至……隐隐向内塌陷!
伊莎贝尔那完美的、如同冰雕般稳固的身形!
在这突如其来的、来自背后的剧痛与破坏力的冲击下!
第一次!
不受控制地!
猛地向前踉跄了一小步!
“哼——!”一声极其短促、混合着极致震惊与压抑痛楚的闷哼,如同冰面骤然开裂的缝隙,骤然从她那始终冰冷的喉间迸发出来!
托着淡金色平板终端的左手!
再也无法维持那永恒的稳定!
镜面平板应声脱手!
啪嗒!
淡金色金属冰冷的光泽在昏暗中划出一道炫目短弧!
精准无比地!
掉落在……
熔炉入口那片焦黑滚烫的铁门槛边缘!
平板光滑如镜的表面撞击在粗糙灼热的铁门槛边缘!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溅起几点火星!
然而!
就在淡金色平板即将从滚烫的铁槛边缘滑落入那如同地狱入口的幽深熔炉膛口的前一刹那!
一根骨节分明、干净利落的手指!
如同早就等待在此处!
如同精准计算的机械臂!
无声无息地!
如同鬼魅般!
从炉膛内部滚烫焦黑的阴影里伸出!
闪电般!
极其精确地……
搭在了平板光滑的边缘!阻止了它滑入地狱!
伊莎贝尔踉跄转身,冰冷的灰蓝眼眸第一次凝聚、收缩!
其中爆射出难以置信的锐利寒芒!瞬间穿透了弥漫的油烟蒸汽!
死死钉在熔炉膛口边缘!
钉在……
那只搭在平板边缘的手指上!
顺着那只手!
昏暗的光线艰难勾勒出隐藏在炉膛深邃阴影里的轮廓!
一个人!
无声地倚坐在炉膛口内侧焦黑滚烫的炉壁上,几乎与身后的黑暗融为一体。
光线吝啬地舔过他的下半张脸。
一张紧抿的、嘴角刻着极深法令纹、带着无法消弭的疲惫与风霜的脸。
嘴角的肌肉此刻正极其细微地抽搐着,勾勒出一抹混合着巨大痛苦与某种……燃烧着毁灭意志的……冰冷笑意?
他的眼睛隐在深重的阴影里,但那两道如同实质的目光!
却如同淬炼了亿万愤怒与算计的毒矛!
穿透黑暗!
狠狠地……
扎在了伊莎贝尔那第一次显现出裂痕的冰冷面具之上!
也……
掠过油污中狼狈不堪的刘天尧!如同审视一件残缺的工具!
是陈小川!
那个背叛了荆棘会!投靠了国际刑警!本该在K市某栋玻璃幕墙后操纵键盘的黑客天才!
此刻!如同从地狱熔炉最深处爬出的复仇幽灵!正用他沾满焦黑炉灰的手指……
死死地!
扣着……
那面……
决定所有人命运的——
淡金色契约镜面!
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监控镜头,外壳积满油垢如同煤核。透过沾着油污和冷凝水的镜头玻璃,画面模糊抖动,映照出熔炉口这片油污横流的修罗场:
伊莎贝尔僵立原地,墨绿色羊绒大衣后腰那焦黑的破洞如同一只狰狞的独眼,冷漠的面具第一次碎裂,冰蓝瞳孔中翻滚着风暴前兆的阴霾。她的视线如同冰锥,狠狠刺向熔炉膛口的方向——刺向屏幕边缘那只死死扣着契约镜面、布满焦黑炉灰的手指!
陈小川的半身隐在浓黑的炉膛阴影里,只有那半边嘴角拉扯的扭曲冷冽笑意,如同烧红的铁印,穿透模糊的监控画面刻进人眼。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与镜面边缘擦出无声的炽热。
更远处的油污水坑里,刘天尧如同被丢弃的破旧玩偶,衣襟滑落,胸口的烙印在画面中诡异地闪烁着暗红流光,每一次闪烁都仿佛将画面抽帧撕裂。
整个熔炉核心死寂无声,唯有监控机箱深处一颗微小的指示灯,如同地狱入口的守门恶魔瞳孔,在油污覆盖下闪烁着永不熄灭的、深红色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