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源县一案余波未平,李牧之(萧彻)却并未停下脚步。他深知,贪墨横行、赋税不公固然可恨,但司法黑暗、刑狱冤滥,更是直接摧残百姓身心的利刃。江州大牢,他必须亲自去看一看。
初入州府大牢时,所见景象触目惊心。 阴暗潮湿的甬道散发着霉烂与污秽混合的恶臭。囚室人满为患,男女老少混杂挤押,呻吟声、咳嗽声、镣铐撞击声不绝于耳。许多囚犯面黄肌瘦,衣衫褴褛,身上带着明显的伤痕,显然是受过私刑。狱卒态度蛮横,动辄呵斥打骂,克扣饮食、勒索钱财几乎是公开的秘密。
李牧之强压怒火,并未立即发作。他连续数日微服出入大牢,仔细观察,记录下诸多弊病。随后,他雷厉风行,连下数道命令:
第一,彻查在押人员案卷。凡无确凿证据、轻罪或超期羁押者,立即释放;罪证确凿者,加快审理判决,不得无故久拖不决。 第二,拨发专款,修缮牢狱。清理沟渠,开窗通风,增铺干草,改善基本的卫生条件。将重犯、轻犯、已决犯、未决犯分开关押,严禁男女混居。 第三,严惩恶吏。将数名民愤极大、勒索成性、滥用私刑的狱卒公开杖责、革职,其中情节严重者,甚至投入他们曾经看守的牢房。 第四,订立新规。明确狱卒职责,禁止克扣囚粮、私自动刑。每日派医官巡诊,为重病囚犯诊治。允许囚犯家属按规定探视送衣送食。 第五,亲自抽审案卷。李牧之每夜必抽阅数份卷宗,发现疑点便亲自提审复核。短短半月,竟平反了三起冤案,释放了十数名被诬陷或轻罪重判的百姓。
起初,狱卒乃至府衙的一些官吏都对此不以为然,认为这位新来的巡按大人不过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做做样子罢了。狱中积弊数十年,岂是几道命令就能改变的?
然而,李牧之的态度之强硬、措施之具体、督查之严密,远超他们想象。他并非下发命令后就高高在上,而是持续关注,不时突然亲临大牢检查,发现阳奉阴违者,立即严惩不贷。
渐渐地,州府大牢的面貌开始焕然一新。 虽然依旧森严,但空气不再污浊难闻。囚犯们得到了基本的温饱,伤病得到了医治,冤屈有了申诉的渠道。狱卒们虽失去了勒索的“外快”,但也不敢再肆意妄为,行事规矩了许多。
变化是缓慢而真实的。 这一日,李牧之再次步入大牢巡查。甬道内干净了许多,囚室里虽然依旧拥挤,但不再有令人窒息的恶臭。偶尔有囚犯看到他,不再是恐惧地缩成一团,而是纷纷跪地,口称“青天老爷”。
一位刚被平反释放的老者,在儿子的搀扶下,特意等在牢门外,见到李牧之出来,颤巍巍地就要下跪磕头。 “大人明察秋毫,救了小老儿一命啊!若不是大人,小老儿这把骨头就要烂在这黑牢里了!”老者老泪纵横。
李牧之连忙扶起他:“老丈请起,秉公执法,乃本官分内之事。回去好生将养。”
看着老者千恩万谢地离去,赵文远在一旁低声道:“大人,如今这大牢之内,气象确实不同了。百姓们都在称颂您呢。”
李牧之望着远处高耸的牢墙,缓缓道:“文远,这并非我一人之功,是法度本该如此。我们只是让这里稍微恢复了它应有的样子。”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但这还远远不够。一州之狱有所改善,不过是杯水车薪。江州十县,各县皆有牢狱,那些我们目光未及之处,不知还有多少黑暗。”
他想起近日翻阅其他县的卷宗,其中司法混乱、刑讯逼供的痕迹依然屡见不鲜。长源县的案子牵扯出的线索,也像毒蛇般悄然指向更深处。
改善刑狱,只是整顿吏治的一环。揪出贪官污吏能大快人心,但若不能从根本上建立清明的司法体系,所有的努力都可能只是昙花一现。
“回衙门吧。”李牧之道,“接下来,该是时候将查验刑狱的做法,推行至各县了。还有,那些账册里的‘鬼’,也该揪出来晒晒太阳了。”
阳光透过高墙上的小窗,在甬道里投下几缕微弱的光斑,照亮了前路,却也更清晰地映出了前路之上,那些更浓重、更顽固的阴影。
改善,只是开始。真正的较量,或许才刚刚登场。而那位神秘的匿名者,此刻又身在何处,是敌是友?这一切,都如同这深牢里的回音,萦绕不去。
州府大牢的改善之风尚未吹遍江州全境,李牧之便已剑指更深处的痼疾。他深知,刑狱清明仅是一隅,赋税之弊才是盘剥百姓、滋养贪腐的根本。那几册从库房“抢救”出的问题账册,如同毒蛇的信子,引诱他走向更幽深的洞穴。
他并未立即召见那位钱粮师爷,而是采取了更迂回的策略。一面命赵文远继续暗中查访长源县巨额“修缮款”的去向,一面以核查新法推行成效为由,要求江州其余九县同样上报近三年的详明账册,并特意强调需包含“大型工程支出”项。
命令下达,府衙内暗流涌动。李牧之能清晰地感受到周遭气氛的微妙变化——官吏们表面上更加恭顺,请示汇报愈加勤勉,但眼神交汇时那瞬间的躲闪,公文往来中那不必要的拖延,都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
这日深夜,李牧之仍在书房比对各县账目。窗外忽起大风,吹得窗棂咯咯作响。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外。
“大人!”是赵文远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激动和紧张。
“进。”
赵文远推门而入,发梢衣角还带着夜风的寒气。他反手关上房门,从怀中小心翼翼取出一本边缘破损、沾着些许泥污的旧账册。
“大人,找到了!我们在长源县废弃县衙的一处暗格里,找到了这本真正的工簿!”赵文远声音发颤,“上面清晰记载了去年所谓‘修缮官道桥梁’的实际支出,不足上报数额的十分之一!且…且核验接收的官员签章,与府库存档的那份假账完全不同!”
李牧之精神一振,接过账册快速翻阅。灯光下,真实的记录触目惊心:寥寥几笔的微小支出,却对应着账面上庞大的虚报数字。那巨大的差额,如同一个黑洞,吞噬着民脂民膏。
“核验官员是谁?”李牧之急问。
赵文远深吸一口气,吐出一个名字:“州府通判,吴志远。”
通判!州府佐贰官,地位仅次于知府周延儒,掌粮运、家田、水利和诉讼等事项,对州县官员有监察之权!竟是如此位高权重之人!
就在此时,屋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异响,仿佛瓦片被踩动!
“谁?!”赵文远反应极快,瞬间拔剑冲出门外。
李牧之立即将真账册塞入怀中,吹熄烛火,隐于窗侧阴影之中。
院中传来几声短促的金铁交鸣之声,以及赵文远的怒喝。紧接着,一道黑影如夜枭般从房顶掠下,直扑书房窗户!
李牧之瞳孔一缩,手已按在腰间软剑之上。
但那黑影并未破窗而入,反而在窗台上急速掷入一物,发出一声轻响,随即身形一闪,便融入夜色,与追赶的赵文远等人缠斗远去。
李牧之屏息等待片刻,院外打斗声渐远。他重新点燃烛火,只见窗台上,一枚飞镖钉着一封短信。
纸上只有一行熟悉的、略显潦草的字迹:
“账册为饵,吴乃弃子。真正的鱼,在更深的水底。勿信周。”
李牧之握着这张纸条,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通判吴志远,竟然只是弃子?那真正的“鱼”是谁?短信最后三个字“勿信周”,几乎直指知府周延儒!
这一切,难道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局?那匿名者一次次提示,引导他查到吴志远,目的为何?是为了借他之手除掉对手,还是真心要揭露更大的黑幕?
窗外风声凄厉,仿佛无数鬼魅在暗夜中窃窃私语。
赵文远带着些许擦伤回来复命:“大人,贼人身手极好,对府衙地形颇为熟悉,被他逃脱了。但…他似乎并未尽全力下杀手。”
李牧之将纸条递给他。
赵文远看完,面色大变:“这…大人,这是挑拨离间?还是…”
“真假难辨。”李牧之目光幽深,“但吴志远这条线,必须查下去。即便是弃子,也能顺藤摸出抛弃他的人。”
他沉吟片刻,果断下令:“文远,你立刻带一队绝对可靠的人,秘密控制吴志远的外宅心腹、账房先生,尤其是经手过这些账目的人。要快,要隐秘!我担心…”
话音未落,书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惊慌的喊声:
“大人!不好了!吴通判…吴通判他…昨夜在府中书房…自缢身亡了!”
李牧之和赵文远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
死无对证!
对方下手太快了!快到让他们措手不及!
李牧之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他走到窗边,看向吴志远府邸的方向,那里已然乱作一团,灯火通明。
改善刑狱带来的些许宽慰此刻荡然无存。他仿佛看到一张巨网正在收紧,黑暗中,不知还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多少只手在暗中操纵。
真正的较量, indeed才刚刚开始。而这位神秘的匿名者,在这场越来越危险的棋局中,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夜更深了,寒意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