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馆外,重兵合围。
锦衣卫缇骑与京营士兵刀出鞘、箭上弦,将这座用来接待藩属使臣的华丽馆驿围得水泄不通。馆内隐约传来惊惶的呼喊和异域语言的呵斥,气氛紧绷如满弓。
萧彻手持圣旨,立于馆驿大门前,面色冷硬如铁。裴九霄按刀站在他身侧,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角落。
“里面的人听着!”一名锦衣卫千户高声喊话,“奉大明皇帝陛下旨意,清查西域使团一应人员物品!即刻打开馆门,配合查验!抗旨不尊者,杀无赦!”
馆门内沉默了片刻,随即响起一阵嘈杂的争论声。良久,那朱漆大门才吱呀一声,缓缓打开一条缝隙。
一名身着西域官服、头缠白布、神色惊惶的中年译官探出头来,用生硬的汉话说道:“尊……尊使息怒!我等乃奉帖木儿汗国之命,前来朝贡天朝,敦睦邦交……此等兵戈相向,实……实非待客之道啊!若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萧彻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压力,“等查过了,自然知道是不是误会。”
他根本不理会那译官的辩解,直接一挥手:“搜!”
如狼似虎的锦衣卫立刻涌入馆驿!惊呼声、呵斥声、翻箱倒柜声瞬间响成一片!
西域使团的护卫试图阻拦,却被毫不留情地缴械制服!那些穿着华丽西域服饰的使者们面色惨白,又惊又怒,却敢怒不敢言。
萧彻与裴九霄径直走入使馆正厅。厅内装饰充满异域风情,地毯、挂毯、金银器皿散落一地,显然刚才经历了一番混乱。
萧彻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每一处角落。他的注意力很快被厅角几个尚未打开的巨大木箱吸引。箱子上贴着鸿胪寺的封条,标明是“贡品”。
“打开。”萧彻命令。
缇骑上前,劈开锁头,掀开箱盖。
里面是琳琅满目的西域珍宝:硕大的宝石、精美的金器、色彩斑斓的羊毛地毯、还有各种奇特的香料和药材。
然而,萧彻的视线却越过那些耀眼的财富,落在箱子最底层,几个毫不起眼的、用特殊油纸紧紧包裹的方形物体上。
那油纸包裹得极为严实,但依旧有一股极其淡薄的、甜腻中带着腐朽的气味隐隐渗出。
与黑虎帮毒罐、西山毒土同源的气息!
“就是它们。”萧彻眼神一厉。
裴九霄也嗅到了,脸色骤变,立刻喝道:“小心!全部退开!用湿布蒙面!”
缇骑们迅速后退戒备。
萧彻亲自上前,用刀尖极其小心地挑开一层油纸。里面露出的,是一种深褐色、如同干涸血块般的膏状物,那诡异的气味顿时浓郁了数倍!
“这是什么?!”裴九霄捂着口鼻闷声问道。
旁边那名西域译官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瘫软在地,语无伦次:“是……是圣药……是……是长老们让带来的……说……说可以强身健体……”
“强身健体?”萧彻冷笑一声,刀尖指向那膏状物,“这东西,沾之即疯,触之即死,你们管这叫圣药?”
译官浑身抖如筛糠,再也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一名缇骑急匆匆从后院跑来,手中捧着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看似普通的西域商旅服饰:“大人!在后院马厩料槽暗格里发现的!”
萧彻接过那套衣服,入手沉重。他仔细摸索,在衣服内衬的夹层里,摸到了密密麻麻缝缀着的、极细小的颗粒!正是那种深褐色膏状物干涸后形成的碎末!
原来如此!
毒物被精心缝在衣物夹层里,由使者贴身携带,躲过了常规检查。入京后,再找机会取出,通过鸿胪寺的内应,混入西山泥土、或是水源、或是其他物品中进行扩散!
好周密!好恶毒!
“说!”裴九霄一把揪起那译官的衣领,绣春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狞笑道,“谁指使你们的?这些东西到底怎么用?目标是谁?!不说,老子现在就把你剁碎了喂狗!”
刀锋的冰冷和裴九霄眼中的杀意彻底击垮了译官的心理防线。
他涕泪横流,尖声叫道:“我说!我说!是……是瓦剌!是瓦剌的太师也先!是他逼我们做的!他抓了我们的汗王和家眷!说不照做就杀光我们全家!”
“他说……说大明皇帝年轻……朝局不稳……只要让京城乱起来……让皇帝陛下……病倒……他们的大军就能……就能趁机南下……”
“这些‘恶魔之膏’……混入水里、土里……只要一点点……就能让人发疯……互相传染……我们……我们也是被逼的啊!”
瓦剌!也先!
果然是他们!
利用西域小国作为棋子,携带这精心准备的“毒刃”,潜入大明心脏,制造恐慌和混乱,企图里应外合,趁虚而入!
其目标,直指皇位,直指国本!
所有线索在这一刻彻底贯通!
萧彻眼中寒芒大盛。
“裴九。”
“在!”
“立刻八百里加急,通传九边所有军镇!瓦剌恐有异动,严加戒备!凡有擅闯边关者,杀!”
“将这些毒膏、物证,连同所有使团人员,全部押回诏狱!严加审讯,我要每一个细节!”
“鸿胪寺所有官员,即刻锁拿!”
命令一条条发出,如同冰冷的刀锋,斩向这场阴谋的每一个环节。
萧彻走出四方馆,抬头望向北方。
那里,是长城,是塞外,是虎视眈眈的瓦剌铁骑。
京城内的毒瘤即将被剜出。
但真正的威胁,还在塞外。
他握紧了手中的绣春刀。
陛下的江山,他来守。
这来自域外的豺狼,也休想踏进一步。
狩猎的范围,扩大了。
而他的刀,已然饮血,渴望更多。
诏狱最深处的刑房,火把将墙壁上的阴影拉扯得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焦糊和一种绝望的腥臊气。那名西域译官被铁链悬在半空,浑身已无一块好肉,气息奄奄。
萧彻坐在一张太师椅上,玄衣依旧一丝不苟,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嗒、嗒、嗒……每一声都像敲在受刑者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也先的计划,不止这一点。”萧彻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洞穿一切的冰冷,“你们潜入京城,散布毒物,制造混乱。然后呢?”
译官艰难地抬起头,涣散的眼神中充满恐惧:“……等……等信号……”
“什么信号?”
“……大火……皇城……或者……四门……混乱……”译官断断续续地吐着血沫,“到时……城外……会有人……接应……”
“接应谁?做什么?”
“不……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只负责……毒……”译官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萧彻眼神微眯。果然还有内应,而且目标直指皇城!
“鸿胪寺里,谁帮的你们?”他换了个问题。
译官报出了一个名字,一个在鸿胪寺掌管文书档案、看似不起眼的六品主事。
“还有呢?”萧彻追问,“仅凭他一人,无法将毒物混入西山泥土,也无法在御河边动手脚。”
译官眼神闪烁,似乎极其恐惧。
裴九霄在一旁狞笑一声,拿起烧红的烙铁,慢慢逼近。
“我说!我说!”译官发出凄厉的哀嚎,“是……是宫里!宫里也有人!是……是一位公公……他……他通过鸿胪寺的人……给我们传递消息……告诉我们……哪里……哪里最合适……”
一位公公!
萧彻与裴九霄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看到了凝重。宫里的水,果然深不见底。
“名字。”萧彻的声音如同淬冰。
“不……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每次都是……鸿胪寺的人……单线联系……”译官彻底崩溃了,“求求你……给我个痛快吧……”
萧彻站起身。
线索再次指向宫内。一位能接触到西山皇陵事务、甚至能影响御河疏浚工程的太监?范围缩小了,但依旧如同大海捞针。
他走出刑房,对等候的心腹下令:“按名单,抓人。鸿胪寺那个主事,要活的。”
“是!”
命令刚下,一名缇骑疾奔而来,脸色异常难看:“大人!不好了!我们派去西山皇陵督办查案的人……遭遇伏击!全军覆没!”
萧彻脚步一顿。
裴九霄猛地瞪大眼睛:“什么?!谁干的?!”
“现场……现场留下这个。”缇骑递上一枚染血的、造型奇特的箭簇,非制式兵器,箭尾镌刻着一个模糊的狼头图案。
“瓦剌死士的箭!”裴九霄失声道,“他们的人已经渗透到这个地步了?!”
对方反应太快了!他刚查到西山,那边就立刻动手清理,甚至不惜动用潜伏的死士!这更加印证了西山是重要一环!
几乎同时,又一名探子冲来:“大人!四方馆西域使团副使……在狱中咬毒自尽了!藏在了牙齿里!”
灭口!又是灭口!
萧彻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对手的狠辣和果决,远超他的预料。每一步都抢在他前面,切断线索。
“报——!”第三声急报传来,一名浑身是血的京营哨骑踉跄扑倒在前,“大人!北边……居庸关烽火!发现大批瓦剌游骑叩关!规模远超往常!边军告急!”
瓦剌动了!
就在京城内部乱象纷呈、线索接连被斩断的时刻,他们的大军果然开始动了!
内外交困!
真正的巨浪,终于拍了过来!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萧彻身上。
裴九霄急道:“老萧!现在怎么办?边关要紧!但这京城里的内鬼不揪出来,迟早是心腹大患!”
萧彻站在原地,四面八方的坏消息如同狂风暴雨般打来。诏狱的阴冷,边关的烽火,宫内的黑影,西域的毒药……无数线索和危机在他脑中疯狂交织、碰撞。
他缓缓闭上眼,深吸了一口这充斥着血腥和危机的空气。
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绝对的、近乎冷酷的平静。
“裴九。”
“在!”
“你亲自带一队精锐,持我手令,即刻驰援居庸关!不必与瓦剌大军硬碰,但要摸清他们的虚实、主攻方向!沿途若有可疑人员,一律扣押!遇抵抗,格杀勿论!”
“京城这边……”裴九霄迟疑。
“京城有我。”萧彻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内鬼要揪,边关也要顾。陛下的江山,一寸都不能丢。”
“明白!”裴九霄不再多言,重重抱拳,转身点兵而去。
萧彻的目光转向剩余的心腹。
“加派人手,看守诏狱,所有重犯单独关押,饮食由我们的人亲自负责,绝不能再出纰漏!”
“彻查所有与西山皇陵、御河疏浚有关的官员、工匠、役夫!尤其是近期接触过西域物品或人员的!”
“另外……”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给我盯紧司礼监、御马监所有掌权太监的近几日动向。特别是……与鸿胪寺有过接触,或者籍贯、亲眷与西北边地有关的。”
“大人,您是怀疑……”心腹一惊。
“怀疑一切。”萧彻声音冰冷,“尤其是最不可能的人。”
命令一条条发出,缇骑们如同上了发条的杀戮机器,再次高效运转起来。
萧彻独自走出诏狱,抬头望向阴沉的天空。
风雨欲来,黑云压城。
内忧外患,刀尖起舞。
但他握刀的手,依旧稳定。
猎手的直觉告诉他,那张巨大的网,正在收紧。
而收网的时刻,往往最危险,也……最致命。
他需要更快。
更快地找到那只藏在宫内的蜘蛛。
在瓦剌的铁蹄踏破边关之前。
在京城彻底陷入混乱之前。
他翻身上马,这一次,目标——
紫禁城,司礼监值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