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之下的隐秘洞窟,隔绝了外界的冰冷与咆哮,只余下古老符文散发的微光和那尊残破石像带来的巨大震撼。萧彻强忍着重伤,倚靠在冰冷的石壁上,目光死死锁在始祖石像心口那黯淡的碎片上,脑中思绪翻腾,无数疑问与猜测交织。
家族始祖,龙脉碑文,被堵绝地,苏璃残魂……这些碎片般的线索,似乎在这幽深潭底,隐隐有了某种模糊的联系。
就在他心神激荡,试图理清头绪时,腰间那受损的定神香炉忽然微微一震,炉壁上那道裂纹闪过一抹微不可察的光华。几乎是同时,洞窟入口那水波般的屏障一阵晃动,一道略显狼狈却依旧挺拔的身影猛地冲了进来,踉跄几步才稳住身形。
是裴九霄。
他衣袍上沾着冰屑,发丝有些凌乱,显然也是经历了番波折才找到此处。他一进来,目光立刻锐利地扫过洞窟,先是看到重伤的萧彻,眉头一拧,随即视线便被那尊残破的始祖石像牢牢吸引,脸上同样浮现出震惊与难以置信。
“这是……萧祖?!”裴九霄失声低呼,显然也认出了石像的来历。他与萧彻自幼相识,对彼此家族的历史都颇为熟悉。
萧彻咳出一口淤血,声音沙哑:“你也认出来了……看来,绝非巧合。”
裴九霄快步上前,检查了一下萧彻的伤势,脸色更加凝重:“你伤势很重。外面那头鼍龙发狂了,此地不宜久留。”他目光再次落到石像上,尤其是心口那枚碎片,眼神逐渐变得锐利而坚定,“萧祖石像在此,心口嵌有异宝,镇压此潭……我明白了!此地阴煞之气如此浓重,必有源头!萧祖是在警示后人,须彻底铲除这煞气之源,永绝后患!”
他越说越觉得合理,语气斩钉截铁:“萧彻,我们必须合力,设法激发萧祖石像残留之力,或取走那碎片宝物,彻底净化这寒潭煞气!如此,方能不负先祖遗志,亦是为天下除一害!”
然而,萧彻却缓缓摇头,他扶着石壁,艰难地站直身体。怀中那块“幽魄寒晶”散发着冰冷的气息,却让他对煞气的感知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结合之前的龙脉碑文,一个与好友截然不同的想法在他心中成型。
“不,九霄……”萧彻的声音虽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静,“我想,我们可能理解错了。始祖在此,或许并非为了镇压,而是……疏导,或是守护。”
裴九霄一愣,眉头紧锁:“疏导?守护?萧彻,你可知你在说什么?这潭中煞气如此凶戾,沾之即蚀人心智,那鼍龙更是凶暴异常,岂能留存?唯有彻底根除,才是正理!”
“煞气并非天生邪恶!”萧彻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气血,目光灼灼地看着好友,“我见过碑文,龙脉乃天地之气,奔流不息方是正道。强行堵塞,才会戾气丛生,酿成大祸!这潭中煞气,或许本是地脉自然流转的一环,只因某种原因在此淤积才变得如此。若一味强行铲除,犹如堵洪,恐生更大的灾祸!”
他指着那尊石像:“始祖若真想镇压,为何只是在此留下石像与碎片,而非彻底毁去此潭?这更像是一种……平衡,一种引导!我们需要做的,不是毁灭,而是找到让这股力量重新归入天地正途的方法!”
“荒谬!”裴九霄断然反驳,脸上已有愠色,“萧彻,你莫非是被那煞气侵染了神智?力量唯有正邪之分!如此凶戾之气,只会带来灾难和毁灭!苏璃的教训难道还不够吗?!你就是太过执着于掌控这股力量,才会屡次陷入险境!听我的,趁现在,我们合力,彻底净化此地!”
听到裴九霄提及苏璃,萧彻眼中猛地闪过一抹痛楚,随即却被更深的坚定取代:“正是为了苏璃,我才更不能错!困住她的那片绝地,就是龙脉被堵、煞气淤积而成的灾难!若我们都只会一味毁灭,那与制造那绝地的幕后黑手有何区别?!我们需要的是疏通,是引导!这才是真正根治之法!”
两人四目相对,洞窟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不同的经历,不同的感悟,在此刻演化成截然对立的理念。
裴九霄看重的是秩序、净化与铲除威胁,认为萧彻已被力量迷惑,走上了歧路。
萧彻看到的却是根源、循环与疏导,认为裴九霄的做法只是掩耳盗铃,甚至可能加剧灾难。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发生如此激烈的争吵,无关私利,却关乎道途与信念。
裴九霄看着萧彻眼中那近乎偏执的坚定,痛心疾首:“萧彻,你醒醒!再这样下去,你会被这力量彻底吞噬!我不能看着你走向万劫不复!”
萧彻毫不退让,尽管身体摇摇欲坠,声音却斩钉截铁:“若疏导煞气、解救一方天地是歧路,那我宁愿万劫不复!这条路,我走定了!”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多年的友情,在此刻仿佛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裂痕。
裴九霄死死攥紧了拳,眼神复杂地看着重伤却无比倔强的挚友,最终猛地转过身,声音冰冷而失望:“既你执迷不悟,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好自为之!”
说罢,他竟不再看那石像和萧彻,径直化作一道流光,冲出了水幕屏障,消失不见。
萧彻独自站在冰冷的洞窟中,望着好友离去的方向,胸口一阵剧痛,不知是伤势所致,还是心绪激荡。他踉跄一步,靠倒在石像基座旁,剧烈地喘息着。
怀中的幽魄寒晶散发着冰冷的气息,腰间的香炉寂静无声。
前路未明,挚友离心。
但他眼中的火光,却未曾熄灭。
洞窟内死寂无声,唯有萧彻粗重的喘息和血滴落地的细微声响。裴九霄决绝离去的身影,像一根冰冷的刺,扎在他的心头,比身上的伤势更令人窒息。
友情的裂痕,理念的背道而驰,带来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孤寂。
他靠在冰冷粗糙的石像基座上,闭上眼,试图压下翻涌的气血和纷乱的心绪。怀中幽魄寒晶的冷意不断渗入体内,勉强镇住了一些剧痛,却也让他更加清醒地意识到此刻的境地。
重伤,孤立无援,前有绝地之秘,后有挚友离心。
但仅仅片刻,他便重新睁开了眼睛。眼底的痛楚与迷茫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燃烧的坚定。他没有时间沉溺于情绪,苏璃残魂在黑气中消磨的景象无时无刻不在鞭策着他。
他挣扎着坐正身体,不顾撕裂般的剧痛,双手艰难地结出一个简单的内印,开始尝试引导体内乱窜的煞气和那缕新吸入的寒晶之力。
过程痛苦万分,新伤旧创交织,每一次灵力的运转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煞气桀骜不驯,寒晶之力冰冷彻骨,两者在他近乎破碎的经脉中冲撞,几乎要将他彻底撕裂。
就在他几乎要支撑不住时,腰间那沉寂的香炉,忽然又轻轻一震。
炉壁上那道裂纹,再次泛起微光。这一次,不再是映照景象,而是自发地溢出一缕极淡极淡的烟气。那烟气不再是纯粹的清冷,反而夹杂着一丝幽魄寒晶的极寒之意,却又被香炉奇妙地调和,变得柔和了许多。
烟气袅袅,并未散开,而是如同受到指引般,萦绕上萧彻的身体,尤其是他受伤最重的双臂和胸口。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那融合了香炉宁神之力和寒晶纯阴煞气的烟气,触碰到他伤口时,竟开始缓缓渗透进去。剧烈的疼痛如同被冰镇般稍稍缓解,狂暴冲撞的煞气和寒流在这股特殊的烟气引导下,似乎变得温顺了一丝,虽然依旧难以掌控,却不再那般肆意破坏。
更重要的是,在这股混合气息的萦绕下,他因与裴九争吵而动荡的心神,竟也慢慢平复下来。一种冰冷的理智占据上风,让他能更清晰地思考眼前的困境。
这香炉……竟能主动助他?是因为吸收了幽魄寒晶的气息,产生了新的变化?还是因为感应到了他极度糟糕的状态和坚定的意志?
萧彻来不及细思,全力抓住这喘息之机,借助这奇异的烟气,艰难地梳理着体内混乱的力量。
时间一点点流逝。洞窟内不知日夜,只有符文微光恒定闪烁。
不知过了多久,萧彻长长吁出一口带着寒气的浊气,缓缓睁开了眼。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伤势远未痊愈,但体内那股足以致命的混乱力量总算被暂时约束住,不再继续恶化。
他低头看向怀中的幽魄寒晶,又摸了摸腰间的香炉。炉壁上的裂纹依旧,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灵韵。
“疏导……”他喃喃自语,回想与裴九霄的争执,眼神愈发坚定。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那尊残破的始祖石像,尤其是心口那枚黯淡的碎片。之前仓促,未曾细查,此刻心神稍定,他强撑着站起,一步步挪到石像前。
凑得近了,更能感受到石像上弥漫的古老与苍凉。那心口的碎片材质非金非玉,黯淡无光,却隐隐与整个洞窟的禁制,甚至与外界寒潭的煞气有着某种玄妙的联系。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轻轻触碰那碎片。
就在指尖接触的刹那——
“嗡!”
碎片猛地一震,一道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意念流,如同沉眠万古后被突然惊醒,顺着他的指尖,猛地冲入他的识海!
那并非完整的语言或图像,而是一段极其残破、充满悲怆与不甘的执念片段:
“……龙脉逆冲……非镇不可……然堵不如疏……惜乎……力有未逮……封于此潭……以待……后人……”
断断续续的意念,夹杂着天地倾覆、山河变色的恐怖景象碎片,以及一种以身化禁、无奈封存的决绝!
萧彻如遭雷击,猛地后退数步,脸色煞白,眼中却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始祖留言!
这碎片中竟残留着一丝始祖的残留意念!
虽然残缺不全,但其中透露的信息却印证了他的猜想!
始祖当年并非想要单纯镇压,而是深知“堵不如疏”!只是当时情况危急,可能龙脉逆冲已至无法收拾的地步,才不得不行此下策,以身化石像,结合这神秘碎片,将危险的煞气源头暂时封于此潭深处!
而“以待后人”四个字,更是重如千钧!
始祖早已预见,彻底解决此事,需要后世之人来完成!他所做的,只是争取时间,留下一个可能的机会!
这一刻,萧彻心中所有的迷茫和动摇彻底消散。
他之前的坚持没有错!疏导而非镇压,才是始祖真正的遗志,才是解决龙脉问题的正途!
裴九霄的理念,虽出于正道公心,却与始祖的深意背道而驰!
同时,他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始祖何等修为,尚且只能选择封印,而非彻底解决。他如今这点微末道行,真的能承担起“疏导”的重任吗?
但他的目光随即落在腰间的香炉和怀中的寒晶上。
香炉能转化戾气,寒晶能纯化煞力……这莫非是冥冥中的安排?是始祖留下的那一线“疏导”的契机?
他再次看向那石像碎片,眼神变得无比郑重。他对着石像深深一拜:“后世子孙萧彻,必竭尽所能,承您遗志,寻得疏导之法,解此天地之厄!”
拜毕,他不再犹豫。此地不宜久留,需尽快离开,觅地疗伤,并深入研究幽魄寒晶与香炉之秘。
他最后看了一眼始祖石像,毅然转身,一步踏出那水幕屏障。
外界,寒潭依旧冰冷,但那头玄水鼍龙似乎因失去了寒晶,或是畏惧洞窟禁制,已然潜回潭底深处,不再现身。
萧彻拖着伤体,艰难地向上浮去。
前路虽艰,道虽孤,但心中之火已燃,方向已明。
他必须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