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坡之上,怪石嶙峋,荆棘密布。沈聿与裴九霄凭借雷火子制造的混乱,暂时摆脱了蛊尸与追兵,却丝毫不敢停歇。两人身上皆带了伤,沈聿虎口崩裂,内腑受震,裴九霄肩头被蛊尸利爪带过,留下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浸透了衣衫。他们必须尽快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处理伤口,否则光是失血和疲惫就足以致命。
更麻烦的是,那具被激怒的蛊尸的咆哮声并未远去,反而似乎正凭借着某种对活人生气的诡异感应,在下方林间横冲直撞,不断逼近。赵谨言和他的死士们也绝不会放弃,定然在四处搜捕。
“这边!”裴九霄对山林地势更为熟悉,忍着剧痛,引着沈聿钻入一条极为隐蔽的兽径,七拐八绕之后,眼前出现一个被藤蔓遮掩了大半的山洞。
洞口狭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内里却颇为干燥,隐约有空气流通。
“暂时安全。”裴九霄靠在洞壁上,大口喘息,脸色因失血而苍白。
沈聿迅速检查了一下洞口,确认暂时无虞,立刻撕下衣襟,先替裴九霄包扎肩上可怕的伤口。他自己的虎口也简单处理了一下。两人默默分食了身上仅剩的一点干粮和清水,恢复着几乎耗尽的体力。
“那怪物…刀枪不入,煞气侵体,绝非寻常手段能对付。”裴九霄声音沙哑,心有余悸。
沈聿面色凝重:“蛊尸乃邪术炼成,必有核心或弱点。或是其体内蛊虫,或是支撑其行动的煞气节点。寻常刀剑难伤,需至阳至烈之物,或寻其命门。”他想起了那包效果显着的赤阳药粉,可惜所剩无几。
“当务之急,是必须将围场的发现和赵谨言的叛变送出去!”沈聿沉声道,“陛下秋狝在即,若不及早防范,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如何突破外面的重重围堵?
就在这时,洞外远处隐约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并非追兵的搜索,倒像是…另一批人马遇到了麻烦,其间似乎还夹杂着惊惧的呼喊。
沈聿与裴九霄对视一眼,皆露疑色。沈聿示意裴九霄留守,自己则悄无声息地潜至洞口,拨开藤蔓向外望去。
只见不远处的一条小溪边,竟围着几名穿着御药房服饰的仆役和两名侍卫打扮的人,他们围着一辆倾倒的马车,正惊慌失措地叫喊着。马车旁的地上,躺着三个人,衣着华贵,似是主家,此刻却一动不动。
沈聿目光锐利,立刻认出那三人衣袍上的家纹——那是京师极负盛名的御医世家,陈家的标记!陈家世代侍奉宫廷,医术高超,尤其擅长解毒。
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皇家围场深处?还似乎出了事?
沈聿心中疑窦丛生,隐隐觉得此事绝不简单。他仔细观察,那三名陈家人面色发青,嘴唇紫黑,身体扭曲,似是中了剧毒。但诡异的是,他们露出的皮肤上,并无寻常毒蛇或毒虫咬伤的伤口,反而在口鼻眼角处,残留着些许……墨黑色的粘稠物质?
一名胆子稍大的仆役试图去扶其中一位老者,手指刚触及老者的衣袖,那老者的鼻孔中突然缓缓溢出一缕浓稠如墨汁般的液体,顺着脸颊流下,触目惊心!
“血…血变成墨了!”那仆役吓得魂飞魄散,一屁股跌坐在地。
血液凝固如墨汁?
沈聿瞳孔骤缩!他猛地想起一本西域奇毒录中曾有记载,一种名为“墨玉蛛”的罕见毒物,其毒液并非立时致命,却能令人血液逐渐凝固发黑,最终窒息而亡,死后血液如墨。因其症状奇特,常被用于隐秘暗杀。
陈家的人,死于西域奇毒?
就在这时,一阵山风吹过,将马车旁打翻的一个药篓里的些许渣滓吹到了沈聿附近的草丛。
沈聿眼神一凝,等那几名仆役侍卫慌乱地将尸体搬上另一辆马车仓皇离去后,他才悄然潜出,来到那堆药渣旁。
他拔出绣春刀,小心地拨开那些草药残渣。
除了辨认出的几味解毒药材外,药渣中,赫然混着一小块深蓝色的、边缘焦糊的织物碎片!
沈聿用刀尖将其挑起,那碎片的质地和颜色……他再熟悉不过!
那是锦衣卫缇骑制服袖口特有的云纹锦缎!而且,碎片上还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被烧灼了一半的飞鱼图案!
锦衣卫的腰牌或号衣碎片?!
御医世家的人,身中西域奇毒“墨玉蛛”之毒,死状诡异,而现场留下的药渣中,竟有锦衣卫的衣物碎片?
是栽赃?还是……灭口?
陈家突然出现在围场,是巧合?还是他们也察觉了什么,前来探查,却因此被幕后之人毒杀灭口?甚至故意留下指向锦衣卫的痕迹?
沈聿感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收紧,幕后黑手不仅手段残忍,心思更是缜密歹毒至极!每一步都布满了杀机与陷阱!
他迅速收起那块碎片,退回山洞。
“外面怎么回事?”裴九霄急问。
沈聿将所见和自己的推断快速说了一遍,最后拿出那块锦衣卫碎片,眼神冰寒:“对方这是在杀人灭口,并要将祸水引向我锦衣卫!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找到陈家的人来此的真正目的,以及他们到底发现了什么!”
危机骤然而至,却又意外地撕开了阴谋的另一角。
御医世家的灭门惨案,或许正是揭开所有谜团的关键突破口!
两人不敢再耽搁,简单处理掉洞内痕迹,忍着伤痛,再次潜入茫茫山林,朝着那辆马车离去的方向,追踪而去。
真相,仿佛就在前方,却也更加血腥扑朔。
林深苔滑,血迹时断时续。沈聿与裴九霄强忍伤痛,追踪着那辆仓皇逃离的马车留下的混乱车辙与零星滴落的、尚未完全凝固的墨色血点。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与草药混合的怪异气味,为他们指引着方向。
那伙人显然惊慌失措,并未刻意掩盖行迹,车辙一路歪斜地通向围场边缘一处废弃的皇家别院。这别院年久失修,朱漆剥落,蛛网遍布,在渐暗的天光下显得格外阴森。
两人悄无声息地潜至别院外墙下,只听院内传来压抑的哭泣和惶急的争论声。
“…必须立刻禀报宫里!” “禀报?怎么说?说陈老太医和他两位公子在围场被毒死了?血都成了墨汁?谁信?万一惹祸上身…” “可这…这明显是中了极厉害的毒…” “别忘了药渣里那东西!像是官家人的…若是牵扯进去,我们这些下人还有命吗?” “那怎么办?总不能把老爷少爷扔在这里…”
沈聿与裴九霄对视一眼,默契地同时发力,如狸猫般翻过高墙,落入院内荒草丛生的庭院中。
他们的突然出现,如同鬼魅,瞬间让院内那群惊慌失措的仆役和侍卫僵在原地,惊恐万状,有人甚至吓得瘫软在地。
“锦…锦衣卫!”有人认出了沈聿的服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沈聿目光如冰刃般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停放在院中、盖着粗糙麻布的三具尸体上。他没有理会那些瑟瑟发抖的下人,径直上前,掀开了麻布。
正是溪边那三名陈家人。中间老者须发皆白,是陈家当代家主,太医院院判陈敬尧。旁边两位是他的长子与次子,皆在太医院任职。三人死状一模一样,面色青黑,七窍周围残留着墨黑色粘稠物,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腥甜气味。
沈聿蹲下身,仔细查验。果然,全身并无明显外伤,唯有陈敬尧的右手拇指和食指指尖,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灰白色,微微肿胀,像是接触过什么极寒或极毒之物。
“陈院判今日为何突然来围场?”沈聿起身,声音冷冽,不容置疑。
仆役们面面相觑,无人敢答。
沈聿目光一寒,绣春刀微微出鞘半寸,冰冷的杀气瞬间弥漫开来。
一个看似管家的老者噗通一声跪下,磕头如捣蒜:“大人饶命!小的说!老爷…老爷是接到一封密信,说是围场这边发现了极珍稀的药材‘龙涎草’,能解百毒,但生长之地异常,需亲自来辨…老爷一时好奇,又想着若是真的,于太医署乃是大事,便带着两位公子悄悄来了…”
“密信?何在?”
管家颤抖着从怀中摸出一封皱巴巴的信笺递上。
沈聿展开一看,信上字迹歪斜粗糙,内容与管家所说一致,落款是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名字。典型的诱饵。
“路上可有何异常?陈院判可曾说过什么?碰过什么?”沈聿追问。
一名小药童怯生生地开口:“老…老爷在发现那种‘龙涎草’的地方,用手捻了捻土,还…还凑近闻了闻,脸色就变了,连说‘不对,这不是草,是…是…’,话没说完,就突然栽倒了…两位公子去扶,也跟着…”
捻土?闻嗅?沈聿立刻抓起陈敬尧那只指尖异常的手,凑近鼻尖,敏锐的嗅觉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被血腥和尸气掩盖的甜腻香气——与那“墨玉蛛”毒液的气味同源,但更为隐蔽!
毒是下在土里的!或者下在那所谓的“龙涎草”上!陈敬尧精通药毒,瞬间察觉异常,但已然吸入足以致命的毒粉!
“你们刚才说,药渣里有东西?”沈聿转向那些仆役。
几人慌忙指向角落里被打翻的药篓。沈聿走过去,用刀尖拨开,除了各种草药,果然又找到了两三片与他之前发现的一模一样的深蓝色锦衣卫服饰碎片,甚至有一片上还带着半截烧焦的腰带扣!
栽赃做得如此明显,近乎拙劣,反而透着一种有恃无恐的嚣张。
“大人…我们…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管家哭喊着。
沈聿沉默片刻,忽然问道:“陈院判近来在太医院,可曾接手过什么特殊的病例?或是研究过什么罕见的毒物?特别是…与西域相关的?”
管家努力回想,猛地想起什么:“好像…好像有!前些时日,宫里一位贵人似是中了怪毒,症状奇特,太医院束手无策,陛下曾密令老爷研制解药…老爷那几日闭门不出,似乎还调阅了不少关于西域毒物的古籍…但具体是哪位贵人,小的实在不知!”
宫中贵人?西域怪毒?
沈聿脑海中仿佛有电光闪过!一切似乎都能串联起来了!
幕后之人欲以龙脉煞气谋害的目标,或许早已开始遭受某种隐秘的毒害!陈家奉命暗中研制解药,可能已接近真相,甚至察觉了毒药来源与龙脉煞气案的某种联系,因此被设计引出,惨遭灭口!
而栽赃锦衣卫,既能扰乱视听,又能进一步挑拨厂卫关系,甚至可能为下一步对锦衣卫的清洗做准备!
好一招一石二鸟的毒计!
“裴九霄!”沈聿猛地转身。
“在!”
“你立刻想办法突围,不惜一切代价,将此地情况、陈家灭口、西域奇毒与宫中贵人之事,密报于陛下!重点提醒陛下,警惕身边人,尤其是可能接触香料、药物者!”沈聿语速极快,将那块腰带扣碎片塞入他手中,“这是证据!快走!”
“那您呢?”裴九霄急道。
“我留下,会会他们。”沈聿目光投向别院之外,林中阴影里,不知何时已悄然出现了无数黑影,将这里团团围住,为首的,正是眼中绿芒炽盛的赵谨言!
“既然布好了戏台,我这主角,怎能缺席?”沈聿冷笑一声,绣春刀彻底出鞘,寒光映亮他冷峻的侧脸。
杀局再临,但这一次,他手中已多了几分破局的筹码。
真相的轮廓,在鲜血与阴谋中,逐渐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