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公,门院值房。”
夏雀念了名字,人群里走出个高瘦的老太监。
他虽老痩,脊背却挺得笔直,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快步上前:“劳烦夏雀姑娘了。”
他麻利地接过两匹青布、五斤腊肉和十两银子,在册子上画了押。
临走时,还不忘对着台阶上的冬青福了福,一点也不仗着自己岁数大,拿乔。
谁不知道这位是侧妃娘娘的心腹,侧妃娘娘主持中馈,别说他一个值房太监,就是各处的掌事太监、嬷嬷,见了她们也得矮三分,半点怠慢不得。
上面发放得热热闹闹,红案上的年货流水似的往下走,底下的人趁机凑在一起低语。
张婆子捏着一匹粗布,对着日头照了照,叹着气嘀咕:“这批年货里,青州的东西真是少见了。往年多少还能瞧见些青州产的粗布,今年倒好,一匹都没见着。”
她老家原是青州的,平日里也爱用些青州物件,权当是缓解思乡之情了。
旁边的田婆子“啧”了一声,往左右扫了圈,压低声音:“可不是吗?自从上次那个敢来攀亲戚的青州商人被打了板子,撵出去,这青州的东西就成了忌讳。”
她往瑶光苑的方向瞥了眼,撇着嘴:“别说咱们王府,京城里采买的都避着走呢。听说各府采买前,都得先盘问清产地,再细听卖货的是不是青州口音,生怕沾了不该沾的。”
说着,她摇了摇头:“说到底,还是侧妃娘娘的行事霸道,又或是王爷疼宠得紧,才逼得外面人这般看脸色行事。”
这话听着像赞叹,却带着点说不清的酸意。
田婆子是苏姨娘院里的。
想当年苏姨娘刚生四哥儿那会儿,她们院里何等风光,她跟着在各院婆子堆里说话都带着底气,谁见了不恭恭敬敬喊一声“田嬷嬷”?
可如今呢?
自从那宋侧妃回来,西后院跟戏文里的冷宫没两样,众多姨娘连王爷面都见不着。
以往的体面都没了,领东西时都得往后站,心里哪能不憋屈?
田婆子偷偷抬眼,瞥了瞥台阶上冬青那身簇新的湖蓝衣裙,心里暗骂。
这宋侧妃比起当年的秦氏可真是差远了!
秦氏在时,哪会把事做得这么绝?
如今倒好,宋侧妃霸占着王爷的宠,半点不分给别人,连带着她们这些伺候姨娘的下人,都成了下人中的下人!
这话刚落,就有个尖嗓子接了茬,是刘姨娘身边的贾嬷嬷:“可不是么?咱们这些人领点东西都得看瑶光苑的脸色,真是越发没体面了!”
在没有宋瑶之前,刘姨娘仗着出身高,又生有三哥儿,在府里是唯一敢和正室掰腕子的主儿。
可自从刘氏得罪了宋侧妃,整个西后院就属她们院的待遇最差,这前后差距,简直是天上地下。
贾嬷嬷越说越气,往地上啐了一口:“有些人占着恩宠就不肯撒手,也不想想,这世上哪有一辈子专宠的道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等着瞧吧!”
她的声音没压太实,恰好飘到前面,几个正领东西的太监嬷嬷都顿了顿,却没人接话。
谁不知道瑶光苑行事霸道?
可霸道归霸道,但对他们这些下人,日常行事赏赐却很大气,是个毋庸置疑的好主子。
况且,他们不少人在京城里活了大半辈子,都从没听过被疼宠成这样的。
这人莫不是疯了,不夹着尾巴做人也就罢了,还专给自己和自己主子找不痛快?
“贾嬷嬷慎言!”
冬青注意到这边动静,目光冷冷扫过来,声音不高,却让贾嬷嬷的尖嗓子卡了壳。
她脖子一缩,试图糊弄过去,只听冬青继续揪着不放:“主子的事,岂是你一个奴才配议论的?”
冬青视线扫过田婆子和贾嬷嬷等人,语气陡然加重:“领了东西就回各院去,因着多嘴,每人回去领十板子!!”
两人默不作声福了福身,应了这惩罚。
谁都知道冬青是宋侧妃的左膀右臂,说一不二,若是争论起来,犯到她手里,十板子只会多不会少。
旁边有懂事的打圆场,是从前跟着王姨娘,如今使法子转去管库房的周嬷嬷:“冬青姑娘说的是,咱们领了东西赶紧回去忙活,年下事多,别在这儿耽误功夫。”
她一边说,一边给田婆子等人使眼色,也不看如今宋侧妃的地位稳如泰山,岂是他们几个可以冒犯的。
贾嬷嬷悻悻地闭了嘴,上前领刘姨娘院里的份例。
夏雀抬头见是她,想起刚才那些酸话,眼皮都懒得抬,当着她的面从红案上拿起两匹料子。
原本该是素锦绸缎,此刻却换成了最普通的素色棉布,“啪”地一声,扔到贾嬷嬷面前的篮子里。
贾嬷嬷一看就急了,连忙伸手去拦:“姑娘且慢!我是来帮我们刘姨娘领东西的,怎么是下人穿的棉布?分例里的素锦绸缎呢?”
想当初刘姨娘得脸时,哪次领东西不是挑最好的?
就连正室秦氏明面上都得让三分。
就这么提着棉布回去,刘姨娘指不定要怎么罚她。
毕竟是她多嘴惹祸,下人乱说话连累主子失了体面,怎么说都是她没理。
“爱要不要,不要就滚。”夏雀抬了抬下巴,眼神里的轻蔑毫不掩饰,“嫌差?有本事让你们主子自己来要。”
再多嘴了,连下人穿的棉布都没了!
贾嬷嬷心里咯噔一下,她慌忙看向冬青,眼里带着点祈求,希望素来沉稳的冬青能主持公道。
她是说了几句错话,但也不至于因此就不给她们院发足额的年礼吧!
冬青和夏雀向来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比起夏雀的直白,冬青总更顾全些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