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辰子那艘乌黑的小舟如同融入水中的墨影,眨眼间便消失在茫茫江雾深处,只留下淡淡的草木清气,以及岸边篝火旁骤然紧绷的气氛。那缕清气本该令人心旷神怡,此刻却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在叶小机灵的神经上。
“老大!”叶小机灵几乎是在小舟消失的瞬间就炸了毛,他猛地跳到李逍遥面前,那张精致的小脸因为激动和担忧涨得通红,语速快得像连珠炮,“你疯了吗?真信那老狐狸的鬼话?丹鼎宗!那是丹鼎宗!比南宫家难缠十倍百倍!他们什么时候对‘不拘一格’的豪杰这么客气过?还扫榻以待?我看是扫榻等着瓮中捉鳖!”
他指着李逍遥手里那张流淌着碧玉光泽的请柬,手指都在抖:“看看!看看这玩意儿!天青玉髓!千年金蚕丝!就为了写张请客吃饭的帖子?这成本都够买下一个小型修仙家族了!他们图什么?图你烤的鹿腿香?图柱子哥胃口好?还是图我顺东西手快?”
叶小机灵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神锐利如鹰隼,开始一条条分析,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
“阴谋!绝对是天大的阴谋!我叶小机灵行走江湖多年,深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老大你想想!” “第一,追踪疑点!那老家伙说什么‘丹心引’感应、‘恰好云游’?放屁!他出现的时机太巧了!我们刚抢完南宫家,刚把胡三勺气吐血,他后脚就到了!还‘云游’?那老家伙身上一丝风尘气都没有,灵力沉得像潭死水,分明就是蹲点守株待兔!我敢打赌,南宫家楼船一出发,他们丹鼎宗的眼睛就盯上了!我们打劫的过程,搞不好被人家用留影玉符录得清清楚楚!” “第二,动机不明!我们三个,一个来历不明、专抢宝贝的老大你,一个能吃法宝的柱子哥,一个…呃…手比较灵活的我,再加一条会吞石头的狗。我们有什么值得丹鼎宗宗主‘心甚慕之’的?还‘同参天地玄机’?呸!肯定是冲着柱子哥来的!他那身吞金噬铁的本事,简直是炼器师和炼丹师的克星!要么是想抓柱子哥去研究,要么是想把他炼成什么邪门的人形法宝!或者…或者就是冲着狗蛋!那石髓精魄,搞不好是丹鼎宗早就盯上的东西,被我们截胡了!他们这是要秋后算账!” “第三,地点凶险!药王峰悬壶殿?听着好听!那是丹鼎宗的核心重地!护山大阵层层叠叠,机关陷阱遍地都是,进去容易出来难!到了人家的地盘,人家关起门来放狗…放丹炉!我们就是砧板上的肉!” “第四,时间诡异!三天后?午时三刻?午时三刻阳气最盛,也是某些阴邪法阵威力最大的时候!或者就是某些丹火大阵运转的巅峰时刻!方便把我们一锅烩了!” “第五……” 叶小机灵掰着手指,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李逍遥脸上了,一条条“阴谋论”有理有据,逻辑严密,听得旁边的王铁柱一愣一愣的,连嘴里的肉都忘了嚼。
“嗝儿…” 就在这时,一声微弱但熟悉的饱嗝声,伴随着“噗嗤”一下的轻微闷响,从李逍遥脚边不远处的沙地里冒了出来。紧接着,一个金灿灿、圆滚滚、沾满沙粒的小脑袋拱了出来。 狗蛋! 小家伙钻出沙地,茫然地晃了晃脑袋,甩掉耳朵上的沙粒,小肚子依旧圆滚滚的,透着一层土黄色的光晕。它似乎还有点晕乎,在原地打了个趔趄,然后迈着小短腿,摇摇晃晃地朝着篝火旁、那块被王铁柱啃剩下的金角鹿腿骨走去,对紧张的气氛毫无所觉。
“狗蛋!”叶小机灵看到它,眼睛一亮,像是找到了重要论据,“你看!狗蛋就是证据!它吞了石髓精魄,现在会土遁了!丹鼎宗肯定知道了!他们就是冲着它来的!想把它抓回去剖开取宝!老大!这龙潭虎穴去不得啊!我们赶紧跑路吧!带着狗蛋,有多远跑多远!”他急得直跺脚。
王铁柱终于把嘴里的肉咽了下去。他刚才一直安静地听着叶小机灵的分析,绿油油的眼睛里先是困惑,然后随着叶小机灵提到“好吃的丹药”、“龙血玉膏”等关键词,那困惑渐渐被一种纯粹的、闪亮的渴望所取代。尤其是听到“冲着柱子哥来”、“抓柱子哥去研究”时,他非但没有害怕,反而咧开大嘴,露出一个憨厚又有点期待的笑容。
“好吃的…丹药?”王铁柱瓮声瓮气地重复着,喉咙里发出响亮的咕咚声,仿佛已经闻到了丹药的香气。他完全无视了叶小机灵关于“被抓”、“被炼”的恐怖推测,脑子里只剩下对食物的美好想象。他看向李逍遥,眼神充满了期待,甚至还带着点撒娇的意味:“老大…丹…丹顶宗…有好吃的丸子?柱子…柱子想吃…”
他似乎觉得“丹鼎宗”太拗口,自动简化成了“丹顶宗”。
“柱子哥!”叶小机灵差点气晕过去,“那不是普通的丸子!那是丹药!会吃死人的!搞不好就是诱饵!裹着糖衣的毒药!或者是想把你骗进去关起来,天天抽血割肉炼丹!”
王铁柱挠了挠他那钢针般的短发,一脸茫然:“抽血割肉?疼不?比…比饿肚子还难受不?”在他简单的认知里,饿肚子已经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了。他舔了舔嘴唇,回味着刚才李逍遥烤肉的味道,又补充道:“老大烤的肉…香…丹顶宗的丸子…有肉香没?”
叶小机灵:“……” 他感觉自己的智商和对牛弹琴的耐心正在被双重碾压。
李逍遥一直没说话。他斜靠在温热的百味鼎上,任由叶小机灵激动分析,任由王铁柱憨憨发问,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那张温润的碧玉请柬。他的眼神落在请柬上“灵丹数匣”四个字上,又扫过旁边正抱着鹿腿骨啃得欢实的狗蛋,最后,他抬起眼皮,看向远处江雾中已经只剩下一个模糊轮廓的盘龙楼船。
楼船甲板上,南宫墨的身影依旧挺立,虽然看不清表情,但那股压抑的、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般的怨毒和狂喜交织的气息,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显然,李逍遥答应赴约的消息,让这位南宫家主看到了借刀杀人的绝佳机会。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李逍遥脸上那抹懒散又带着点邪气的笑容。
“小叶子,”李逍遥终于开口,打断了叶小机灵即将爆发的长篇“阴谋十策”,声音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你分析的…很有道理。”
叶小机灵眼睛一亮:“老大!你终于清醒了!那我们……”
“但是,”李逍遥话锋一转,随手将那张价值连城的碧玉请柬像丢垃圾一样丢给叶小机灵,“你漏算了一点。”
“什么?”叶小机灵下意识接住请柬,入手温凉,浓郁的草木灵气让他心神一荡,随即又警惕起来。
李逍遥慢悠悠地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骨骼发出一阵噼啪轻响。他走到王铁柱身边,看着柱子哥那充满渴望的绿眼睛,又低头看了看正把鹿腿骨啃得咯嘣作响的狗蛋。
“你漏算了,”李逍遥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笑容灿烂得有些晃眼,“我们是谁?”
他指了指王铁柱:“柱子哥,饿急眼了连法宝都啃。” 又指了指啃骨头的狗蛋:“狗蛋,嘴馋起来连石头都吞。” 最后大拇指点了点自己的鼻子,语气理所当然,带着一种混不吝的流氓气质: “还有我,堂堂打劫团团长,专业捡便宜一百年。”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叶小机灵,笑容更深:“哦,还有你,专业顺东西的小叶子。咱们这个组合,怕过谁?”
“可那是丹鼎宗!龙潭虎穴啊老大!”叶小机灵急道。
“龙潭虎穴?”李逍遥嗤笑一声,眼神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狂野的光芒,“那正好啊!龙潭里有龙珠,虎穴里有虎鞭,那可都是值钱货!不去逛逛,岂不是亏大了?”
他弯腰,一把将还在啃骨头的狗蛋捞起来,不顾小家伙不满的“叽叽”抗议,胡乱地揉了揉它沾满沙粒和油渍的金毛,然后看向王铁柱和叶小机灵,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断和一种奇葩的兴奋:
“叶小机灵同志!你的谨慎,组织上收到了!但是!”他大手一挥,指向丹辰子消失的方向,仿佛在指点江山,“敌人都把肥肉送到嘴边了,还热乎的!有便宜不占,那是什么?” 他自问自答,斩钉截铁: “那是王八蛋!”
王铁柱虽然不太明白“王八蛋”具体是什么蛋,但听到“肥肉”、“热乎”这些词,再结合“占便宜”,立刻觉得老大说得太对了!他用力点头,瓮声应和:“对!占便宜!不是王八蛋!”绿眼睛里充满了对“热乎肥肉”(丹药)的憧憬。
“所以!”李逍遥一锤定音,脸上带着一种即将去赴宴捡宝的愉悦,“管他什么阴谋阳谋,鸿门宴还是杀猪盘!正好咱们最近手头紧,柱子哥的伙食费,狗蛋的零嘴钱,还有我打劫团的团建经费,都指望着这笔‘外快’呢!” 他拍了拍叶小机灵的肩膀,语重心长:“小叶子啊,格局要打开!风险越大,收益越高!丹鼎宗宗主请客,那能是普通席面吗?他说的‘灵丹数匣’,那能是糊弄小孩的糖豆吗?咱们这趟去,名义上是‘做客’,实际上…”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压低声音,却用周围人都能听清的音量说道: “…是去进行‘友好访问’和‘物资交流’!懂?” 他特意在“物资交流”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叶小机灵捧着那张烫手的碧玉请柬,看着老大那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顺便还想把虎皮虎骨都扛回来”的流氓嘴脸,再看看旁边柱子哥“有便宜不占是傻子”的憨直表情,以及狗蛋“啥?开饭了?”的茫然眼神,他张了张嘴,最终所有劝诫的话都化作了喉咙深处一声无力的呻吟。
他认命般地垮下肩膀,长长地、悲愤地叹了口气:“老大…你…你这理由真是…清新脱俗,振聋发聩…”
“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李逍遥无视了叶小机灵的哀怨,兴致勃勃地开始安排:“柱子!把锅碗瓢盆,还有这些肉啊鸡啊鱼啊,都打包好!咱们的家当一件都不能落下!” “小叶子!路线图研究一下!药王峰怎么走?路上有没有什么值得‘顺道拜访’的风景名胜或者…肥羊?” “狗蛋!别啃骨头了!留着点肚子!三天后去丹鼎宗吃大餐!听说他们的炼丹炉渣滓都蕴含灵气,管饱!”
王铁柱立刻精神抖擞,开始吭哧吭哧地收拾散落一地的厨具法宝,巨大的金阳锅被他像玩具一样拎在手里。叶小机灵苦着脸,认命地从怀里掏出一枚破旧的玉简,开始用神识探查附近地图,嘴里还碎碎念着:“药王峰…悬壶殿…护山大阵节点…巡逻路线…逃跑预案A、预案b、预案c…”
狗蛋听到“吃大餐”、“管饱”,小眼睛瞬间亮了,也顾不上骨头了,“叽”地一声欢叫,从李逍遥怀里跳下来,绕着正在打包的王铁柱兴奋地转圈,尾巴摇得像个小风车。
李逍遥则走到江边,伸了个懒腰,望着丹辰子消失的方向和远处南宫家的楼船,脸上那抹懒散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
“丹鼎宗…药王峰…”他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下巴,“希望你们的‘薄酒陋茗’够劲,‘灵丹数匣’够多,不然…这趟‘友好访问’,我怕你们会亏本啊…”
盘龙楼船上,一直死死盯着这边的南宫墨,看到李逍遥三人真的开始收拾行装,一副准备赴约的架势,脸上那压抑的狂喜再也掩饰不住。他猛地一挥袖袍,对着手下厉声喝道:“开船!全速!回南宫坞!我要立刻禀报老祖!三日后,药王峰上,看这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人怎么死!”
楼船发出一声沉闷的轰鸣,调转船头,破开江浪,加速驶离。船尾激起的浪花在夕阳下泛着血色的光晕。
岸边,篝火渐熄,只余青烟袅袅。三个身影和一只圆滚滚的小兽,带着一堆闪闪发光的“厨具”法宝,在暮色中踏上了前往丹鼎宗“赴宴”的奇葩旅程。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理由仅仅是因为——有便宜不占王八蛋。这逻辑,清新脱俗,却又带着一股子令人牙痒痒的混不吝。